江舲与林贵妃商议了放宫女出宫的具体细节,送走她之后,回屋陪着元明帝用午膳。午间歇了不到半个时辰,政事堂几个相爷并户部姜尚书一并来了。
“这是娘娘要的账目户贴地契田契。”姜尚书恭敬地捧着厚厚一摞账本上前,江舲颔首道谢,文涓上前接过放在了她右侧的案几上。
郭相则拿了吏部考评等文书上前,神色略微尴尬,道:“娘娘,王尚书身子不好,告病在府中修养。吏部的履历考评,由臣去吏部寻来。王尚书不在,耽误了一些功夫,还请娘娘见谅。”
上次江舲已经见识到王尚书的态度,他称病不愿上朝,乃是对她的反对与抗议。
江舲并不在意,她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做那乾纲独断专制之人。
朝堂天下需要不同的声音,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只要说出反对的理由,这样才会引起深思。一起探讨查漏补缺,弥补不足。
“天气炎热,你们也要注意身子,莫要中暑了。”
江舲真诚关切地说着,她打量过去,郑相等人皆穿戴整齐,身着朝服官帽朝靴。虽说夏日的朝服与官帽用比较透气的绢做成,里三层外三层穿戴下来,客舍摆着冰鉴,他们依然汗流浃背。
“着实太厚了。郑相你们去与朝臣官员商议一下,可要更改朝服,换成你们在府中所穿一样轻便。尤其是朝靴,滋生虫蚁之处,必定潮湿,腐朽发臭。我以为天气炎热的时候,只着布鞋即可,无需穿朝靴。”
朝靴分为皮布等材质,皆长及小腿。将裤腿塞入其中,使人显得挺拔,威严。
郑相等人不由自主低头看去,脚趾在朝靴里动来动去。
官威是足够,只在夏日穿着,闷热不透气,不到半日就汗津津。晚间回府脱靴时,脚被汗水浸得发白脱皮,瘙痒,臭不可闻。
“我知道这是礼制,礼制不可违。不过,我以为因地因时制宜,还是比较合理。这只是我的想法,还是以你们的为主。究竟是礼制重要,或是人的身子,舒适合适重要,你们不如干脆好好探讨一下。”
江舲一边翻看着账目文书,一边笑吟吟说着。她并不强行要求改变,而是温和地建议。改不改变,在于他们自己。
千百年的礼制很重要,他们也借着礼制,享受着各种的特权。礼制不可违,是他们维护自己权势的手段。
不过,江舲端瞧着郑相他们的反应,她相信,他们会改。
因为,无人愿意吃苦受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已经身为人上人的他们,更不愿意吃苦。
礼制这面大旗,能被撕开一道小口,终有一日,会被彻底撕碎。
比如三从四德,从夫从子,男主外女主内,对权势的仰慕崇拜等等。
江舲做不了那么多,眼下她做所作为,亦不仅仅为了还击柳贤妃。
朝堂上反对她之人。若是只针对她的能力本事,她绝无二话。但折子上参奏她的理由,皆是后宫不得干政,即打着妇人不得当政这面大旗,那她就必须狠狠打压回去!
毕竟元明帝凭着身下多了一块肉,他理所当然能做皇帝,无人会质疑。
江舲与元明帝日夜相处,他无德无能,他不配!
“冀州府的这份账目,我看得有些纳闷不解。庆丰三年,田地的亩数没变,地契的所有人改变甚大,共有近一千亩田地易主。田地可随意买卖,这些无关紧要。紧要之处在于,这一千亩地中,有上等田皆落入了章方其之手。章方其是何方人士,怎地那般有钱?章方其纳税如何,田亩过契,可有缴纳契税,我在这份账目中不曾见到。”
江舲慢慢翻动着账目,她不经意,并无任何目的,随口说着她见到的不明白之处。
“卖地卖儿卖女,肯定是遭受了灾害。冀州府的地理堪舆,庆丰三年钦天监的记录,烦请你们拿来我一起看看。发生灾害,朝廷肯定有赈济。唔,账目上记录了,是遭受了灾害,朝廷下旨免除了秋赋。不用缴纳秋赋,百姓应当能勉强活下去。大量卖地的话,应该有不少人饿死,流亡他乡讨饭讨个活路。”
江舲再改拿起冀州府的人口户簿册子,“咦,人口不见减少,反而还有一定的增长。真是神奇。”
郑相看向姜尚书,他的神色难掩震惊。郭相孙相两人皆征征坐着,一时忘了反应。
地方州府的赋税几何,年年由地方州府与户部核对。缴纳的钱粮,按照户部核计的田亩,丁户等征收。
如江舲所言那样,田地能随意买卖,户部不予理会。至于田亩的改变,背后涉及到何事,不属于户部的差使,户部更不会对此深究。
但是,将几种变动联系起来,尤其是把赋税,丁税,过契的赋税,天时,人丁等变动放在一处。里面的不对劲,便就一目了然了。
看到这里,江舲扔下册子,抬眼看向几人,道:“吏部的考评我无需看了。庆丰三年,礼部赵侍郎知冀州,先让赵侍郎解释里面的矛盾之处吧。”
先要弄明白冀州府的各种账目,毕竟赵侍郎从冀州府知府升迁到户部侍郎,若他在冀州府任上履历政绩等为弄虚作假,吏部考评就不值得看了。
江舲并不出头,她只讲了冀州府,就将差使交了出去。她也不交给其中一人,而是一并交给了政事堂以及户部。
“其他的我也不用看了,郑相,劳烦你领着几位,照着我的法子,仔细把账目中的矛盾之处理出来,让他们一一解释。姜尚书,户部的官员们都一起去听,以后户部审核账目,心里也有个数。”
郑相早已听得失神,心中震骇莫名。
江舲始终不愠不怒,态度平和,并非咄咄逼人,将人定罪。只她抽丝剥茧的问询,无异于要将人抽筋剥骨,无人能丝毫不出错回答上来!
郑相极力稳住神,他赶忙应下,“臣遵旨,这就去办。”
孙相等几人面面相觑,跟着也一起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