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都察院与大理寺之间虽称不上蜜里调油,但到底井水不犯河水。
奈何新上任的侍御史大人铁面无私,堪称台院典范,发回大理寺重写的卷宗足足好几车,即便无数前辈明里暗里劝了,也不见此人有所动摇。
其道心之坚,令人钦佩。
离门近些的员外郎忙将自己缩成一团,眼观鼻鼻观心。
天尊在上,眼下元少卿亲自登都察院门,想必是奔着让此人道心破碎来的。
元行微抱刀独立院中,顺手翻了几页自己手上的卷宗,看得面不改色。
已然重写过了,况且无非结案内容潦草了些,字迹凌乱了些,何至于多次打回来?如此注重文书内容,想必是个沽名钓誉的花架子。
她面无表情地想。
“元少卿,岑御史有请。”
一位侍从打扮的少年躬身做了个揖,打断了她的思绪。
元行微卷宗一合,总觉得这姓有些耳熟。
额角又隐隐跳了起来,她抬手轻轻按了按,说:“带路。”
都察院内回廊曲折,元行微少于踏足,待转过了好几个弯,终于止步在一间堪称僻静的楼台前。
门大敞着,里头的卷宗堆得如山高,一道人影伏在桌案上,俨然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
侍从带完了路,又做了个揖,对着门内大声道:“岑御史,元少卿到了!”
说完,连忙悄无声息退了十余步出去。
门内的人见元行微到了,活动筋骨般抻了抻脖颈,随后大剌剌地向后一靠,半点不觉得元少卿是来找茬的。
“久闻大名啊元少卿,今日可是为卷宗之事而来?”
男子年岁同元行微相仿,面如冠玉眉眼细长,动作却轻佻得不像郎官,更像是元行微应付惯了的纨绔子弟。
说话声调略微耳熟,莫非从前真见过?
她本能地皱了皱眉,隔着桌案俯视对方,“岑大人要求繁杂,实非大理寺所能意会,本官不得不亲自来问问,为何方大人能放过的卷宗,迟迟不能令岑大人满意。”
“方大人看在鸣不平的份上,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的,”男子虽身在下位,却依旧不卑不亢,“实在是大理寺卷宗潦草,都察院不过依规矩办事。”
“我等速破凶案时,规矩向来不大要紧,”元行微居高临下,“事事要拿卷宗说话,难怪这些年净是左迁之辈。”
用词刁钻,足见阴阳怪气。
那人两手一摊:“职责所在,非我所愿。还请元少卿查漏补缺,否则来日复核卷宗,当真被下官挑出错处,怕是少卿也要左迁了。”
“查漏补缺……”元行微闻言一哂。
话音刚落,那股熟悉感再次涌上她心头。
元行微自问阅人无数,此人定不是头一回和她见面。她眯着眼,在脑海中捋出一长串名单,虚空中鸣不平一挥,赫然钉在了最上面的名字上!
“如此说来,都察院攻讦百官,怕不是常有私欲作祟。”她背手按住刀柄,道:“岑阙大人被我拒婚过一次,便这样记恨?”
岑阙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二人一站一坐,于沉默中对视片刻,刻漏声与屋檐滴水声混作一团,滴答作响。
“——元少卿!听闻元少卿正在台院,可是和岑御史在一起?”
院外传来一声尖声尖气的叫喊,骤然打破平静。
交错的视线霎时分开,元行微后撤一步,向廊外看去,岑阙也从桌后起身,站到她身侧。
矮胖常侍擦着汗,气都来不及喘匀:
“传、传陛下口谕!命二位大人速往国子监,察查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