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随口答道:“是啊,要留着做花肥用。”话甫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警惕道:“姑娘该不是——”
卓玉挥手打断她,道:“你先回去。”
翠儿急了,“您是要掏粪桶?且不说这玩意多脏,老爷已经说了不许您再——”
卓玉再次截断她:“回去。你就当不知道这事。”言罢,头也不回地往草棚走去。
翠儿急得跺脚,在后面低声喊:“姑娘,姑娘!我看您真是疯了!”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卓玉挽着袖子,满身恶臭地回到房间,手里托着个淅淅沥沥往下淌黄水的小匣。翠儿强忍呕意,闪电般推开了房内所有门窗通风。屋内其他丫头跑的跑散的散,有的还干呕不止。
卓玉脱下外衫,裹住匣子放在桌上,带着点歉意说:“已经用水冲过了,但是冲不太干净。我怕在井边太久了被人发现,就想着回来再处理,确实是有点臭。”
翠儿捏着鼻子抱怨道:“岂止是有点臭啊!我真是服了您,怎么下得去手呢。”
卓玉视若珍宝地打开匣子,一一检视里面不同形状的刻刀小凿,道:“心一横,手一伸,忍忍也就过去了。”
翠儿无奈至极,“您说您捡回来干什么呢,老爷已经明令禁止,不让您再雕刻了。”
卓玉注视着手中的一把鹰嘴形刻刀,半晌,道:“就算是让我留个念想吧。”
翠儿长叹一口气,转身吩咐小丫头拎了桶水进来,道:“快好好洗洗。”
经过碱洗、晾晒、涂抹桂花油,一套工具总算祛除臭味,盛放在新匣子里,藏在了衣柜深处。三个月过去,卓玉没再使用过它们,只在夜里时不时拿出来翻看一番。
与师父的联系自然也断掉了。看着女儿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卓夫人很是担心,几次三番提出让卓玉学点别的。至于学什么,自然还是那几样选择——琴、棋、书、画。
左右闲着无事,在卓夫人又一次和她商量这件事时,卓玉道:“那便学画罢。”
她的想法很简单:在这四样技艺中,只有画画与石雕有些联系。她听师父说过,有些复杂的雕刻在真正动手之前要先画出图样子。
教画的先生很快就请来了。是一位姓孙的老秀才的女儿,此女能写会画,在这一带颇负才名,素有“女秀才”之称。
这位女秀才约莫有十七八岁,高挑白净,一张鹅蛋脸上总是漾着浅浅的微笑,温温柔柔的样子。卓玉一见她便很喜欢,一口一个孙先生地叫着,学习起来也颇用心。
卓珩有时候也来凑热闹,扯着张鬼画符问东问西,孙先生从不敷衍,耐心指导他笔法与技巧,一段时间下来,卓珩的鸡爪子竟真能作出有模有样的画来了。
时间就这样平稳流逝,转眼又是隆冬。一日,卓玉画了张腊梅图,孙先生看过后十分满意,从袖袋里摸出枚鸡油石印章并一小盒朱砂印泥,仔仔细细地给画题跋钤印。
卓玉盯着那枚印章眼睛发直。孙先生瞧见,把印章递给她,笑吟吟道:“这是我的一枚闲章,自己刻的,你要感兴趣,我也教教你。”
卓玉接过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先生还会篆刻?”
孙先生道:“嗯,字画篆刻本是一家,我都略懂些。”
这方印章是块长矩形的柱体。鸡油石,石如其名,颜色嫩黄,色泽莹润,触手温凉,恰似一块凝固的鸡油。卓玉用手不断摩挲,心痒难耐,左右看看,房里丫头都不在,忍不住道:“我给它雕个章钮吧。”
孙先生略略吃惊:“你还会这个?”
卓玉道:“唔,一点。”
孙先生笑道:“真想不到。行,那就留在这里,你雕吧。”
卓玉把印章攥进手心里,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