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你猜我在未央宫每日都做些什么?”
“你猜不到。”她掀起自己的袖口,露出手上青紫交加的痕迹,“我在给王梓瑾当奴婢!但是我当时已经是才人了!”
谢秋霜深吸了一口气,她隐隐猜到冯娣过得不好,青兰投诚的时候也说过一些,却没想到是这样差。
“她白天让我给她端茶倒水,晚上让我替她洗脚更衣。其实我还是个奴婢,只是身份高了点。”冯娣闭上了眼睛,“其实这都还好,她有的时候还喜欢发泄自己的脾气,宫规让她不能对宫妃无理,但是可以对我动辄打骂。”
“所以你装疯到了安乐堂?”谢秋霜想要问得更清楚些,“可安乐堂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冯娣挑眉:“但在这里,我能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不是吗?”
至少瑾昭媛不会亲自屈尊来着安乐堂找她的麻烦,她有了在喝下毒酒之前先一头撞死的机会,只要是一个机会,就够了。
“你恨她吗?”谢秋霜的视线落到火焰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冯娣不用思考也能给出答案:“当然恨,不过我更恨我自己。我就是太贪心了,贪心到为了荣华富贵相信不该相信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其实我当时没有骗你。”她笑了笑,“我的确是被卖进宫里来的,不过是我自己卖的自己。我确实是为了讨个前程,只是当时穷苦,进了后宫这样的地方一时间被迷了眼而已。”
“但你不该算计旁人。”谢秋霜对此并不好安慰或者同情,那样总显得高高在上,站着说话不腰疼。
冯娣一愣,随即瞪了她一眼,脸上的泪水被炭火烤干,留下两条泪痕:“我就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刚刚不是说你忘了?”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谢秋霜也跟着她笑,“我说的是还未到时辰就将我摇醒的事情,你不是想要让我替你打掩护吗?”
她有点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她早就没有把冯娣当做自己的对手了,之前的刁难现如今已然变得无关痛痒。
一个留在过去的对手在面前哭着说自己后悔,谢秋霜同情冯娣也不同情她。
“蒋木双呢?”她不想再听对方的忏悔。
冯娣抱着腿:“就是她带着我避开未央宫的宫人们跑到宫道上的。”
“她帮你?”谢秋霜皱眉。
冯娣淡淡道:“你以为她是谁的人?”
“总之不是未央宫的人,难道是贵妃的人?”谢秋霜反问她。
“明面上是这样,”冯娣摇头,“不过是太后给贵妃的人。太后要离开后宫了,而我也被放弃了,蒋木双跟在我身边又有什么用?她教我装疯摆脱未央宫,也只不过是因为她要跟着太后走而已。”
谢秋霜发现冯娣几乎是有问必答,完全没有想要瞒着她的意思了:“她替你出的主意?”
“是可怜我吧。”冯娣淡笑,“我知道她是借着我的名头来未央宫查瑾昭媛的把柄的,我举步维艰,她自然也查不到什么,走之前能够拉我一把,也算是尽了主仆之谊了。”
其实是因为逃跑怕被人发现吧,有才人这个疯子挡在前头,就没有会去管一个小宫女还在不在了。
不过谢秋霜才不会戳穿,她有些惊讶蒋木双竟然是太后的人,此时再去回想在储秀宫发生的一切,却如拨云见日,不再有迷雾遮眼。
“我要走了。”谢秋霜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站了起来,“时间快要到了。”
冯娣坐在地上没动,出口喊住她:“你会扳倒王梓瑾的对吧!如今没了太后掣肘,宜昭容要晋位最大的敌人就是贤妃和瑾昭媛,王梓瑾不比她堂姐有城府,你们一定会先从她下手的对吧!”
“或许。”谢秋霜低头看了她一眼,“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宜昭容若对付王梓瑾,我可以为之作证!只求她早日让王梓瑾跌入尘泥!”冯娣神情激动,但是声音并不大而且含糊,哪怕外头有人的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清楚。
谢秋霜摇摇头:“不必了,但是未来若有那一天,希望你能亲眼见证。”
说完这句话,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
背后冯娣抽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她没再压低声音:“当时帮我捡起木梳,谢谢你。我从来没有想要真正害过你。”
谢秋霜其实听到了,也不可能没听到。
不过她已经将门打开,外头寒凉的风吹得她头脑清醒,不想再回头呼吸屋子里那股令人难受的空气。
她反手将门关上,歇斯底里地哭声隐隐从门缝传来,像是里头的人真的疯了一样。
抬眼一看,苏宜正在不远处的廊下等着她,朝她微微一笑。
已是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