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三日,自觉神采气色已恢复了八分,终究按捺不住同城不得相见的煎熬,戴上托小二新置办的素纱帷帽,请来吴安引路,朝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宅邸而去。
仗着帷帽遮面无人识得,兰浓浓步履轻快穿行街市,一路且行且顾盼。眼波每扫过鳞次栉比的铺面,便暗自与玉青比量,若非念着要事在身,直欲逢店入内一瞧,
顺道也可探看她的玩偶有无远销龙朔,纵是仿品,亦算是这玩物已风行开来,日后文娘姐姐的分店许是也有机会开到这里来。
龙朔暑气灼人,兰浓浓于帷帽内频摇纨扇,仍觉后心汗透罗衣。早知如此酷热,便听吴大哥所言乘马车来了。
距离他宅子已近,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青石板路上,绣鞋尖儿一点一点往前蹭,活像鞋底突然灌了铅。
心里头翻腾着说不清的滋味,分明是自己要来的,临到头来反倒踌躇了。
来时的路上,她已在心中预演了数十种与他相见的场景。可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刻,却又觉得每一种设想都显得不尽如人意。
宅子是不动的,而步履未停,再如何踌躇,终究是到了近前。
兰浓浓隔着帷帽抬头看,古人讲究贵人择居,首重幽静隐秘,
姚景虽为商贾,但据林大哥查探,其显露的财富足见家资丰厚。自古富贵相依,既拥巨资,自然便握有权势。而晟朝,又非她所知那般将商人置于末流的时代。
眼前这座宅邸远避尘嚣,独踞一方。朱漆大门高阔威严,兽首铜环锃亮如新。门檐悬着两盏楼阁状木灯,青砖红瓦间飞檐隐现。两侧石狮怒目圆睁,端的是富而不奢,贵而不显的气派。
兰浓浓站在原地,指节攥紧纨扇。深吸一口气,提起裙裾便欲往前去,抬起的脚到了半空却滞了一息,终是缓缓收回,忽转身离开。
“姑娘,您不寻人了吗?”
吴安回头看了眼,忙提步跟上。
兰浓浓脚步不停,反而越走越快:“是我唐突了,这般贸然登门实在失礼。不如先递了拜帖,明日再来拜会。”
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兰浓浓倒非一时情怯,亦非见他宅邸气派而自惭形秽。此刻她额间已沁出细汗,更忽想起万一他不在家中,又恰逢长辈在堂,她这般贸然造访,终究有失礼数。
帷帽下的唇角忽又微微扬起,直接造访未免太过刻意,既无惊喜,又失矜持。不若先请人留意他的行踪,再择个晴好日子,来一场缘分天定的“不期而遇”,
此念一起,兰浓浓顿觉满意,脚下即停,正欲请吴大哥帮忙打听,忽又灵光一闪,帷帽下的双眸霎时亮起,一下便笑成弯月,颊上的梨涡甜意盈盈,
既要偶遇,何不索性来场真正的邂逅?纵使寻遍千街万巷,不若蓦然回首时,惊见那人独立阑珊灯火处,
这般意境,岂不更是妙哉?
念头既生,便再难挥去。
兰浓浓心中畅快,顶着当头烈日竟也不觉燥热,步履轻盈如踏春风。她侧首与吴安说话,嗓音里漾着掩不住的笑意:“吴大哥,今日劳你陪我白跑这一趟,怕是这几日还要多叨扰你们。待我安顿妥当了,定要给大伙儿封个厚厚的红包!”
吴安受她欢快心绪所染,眉目间也不由舒展开来,含笑道:“姑娘说哪里话。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实在当不得姑娘破费。”
兰浓浓眉眼弯弯地摆了摆手,心里早打定了主意,待送他们走时,便给每人封个厚实的红封。虽说这些护卫都是林大哥派来的人,可跟着自己这一路风尘仆仆,确实辛苦。
她原想着既已到了龙朔地界,便不必再叫人跟着,身边总有人,反倒觉得束手束脚。再者,这些护卫终究是林大哥的人手,自己若长久占着不放,反倒要误了他的正事。
可如今看来,还是林大哥见多识广,思虑周全。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单是三日前寻客栈的光景,便叫她见识了这龙朔城的厉害。
茫茫人海,鱼龙混杂,若真只身一人,莫说上当受骗,安危难料,只怕连个落脚处都难寻得。
身边有这些可信之人跟着,她方能如眼下这般从容自在,来去随心。这红封,是必定要封得厚厚的!
她亦向店小二打听过,龙朔物价与玉青相差无几,只要不置办那些个金玉珍玩,凭她带来的盘缠,足够在这龙朔城里好生逍遥快活一番!
*
天子日渐康愈,朝堂诸事皆按部就班。若论要紧之事,除却赤狄使团进京一事已尘埃落定外,余者不过寻常政务。
是日黄昏,覃景尧回府后,先沐浴更衣,换上一袭墨色深衣,信步踱至后园春上亭中。他倚于摇椅之上,任晚风拂过衣袂,阖眸养神。
暮色渐沉,春上亭珠帘半卷,流苏轻晃。一泓幽碧的湖水沁出丝丝凉意,将暑气悄然阻隔在外。檐角五方悬着的琉璃灯随风轻旋,灯影错落间,恍若碎玉倾洒,映得满亭流光潋滟。
身着灰紫色比甲的婢女们鱼贯而入,手脚轻悄地布好满桌珍馐,又屈膝行礼,无声退至亭外侍立。
忽有暗香浮动,却是名贵的胭脂香气袭来。将亭眉心微动,当即快步上前,躬身长揖:“属下见过夫人。大人正在亭中歇息,还请夫人在此稍候。
女子闻言驻足,袖间暗香浮动,半掩在云纹广袖下的纤手虚抬,嗓音温婉,含着三分笑意:“将亭不必多礼。有劳你通传一声,我在此处候着便是。”
将亭直起身,半垂着眼,恭声应是。
侍立在亭外的同泽见状,立即轻提衣摆,悄步踏入亭中。他躬身凑近摇椅,压低嗓音道:“大人,夫人正在亭外候见。”
一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