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在身后挽着发,亦随之道贺:“奴婢幼时只收过铜钱压胜钱,听闻大户人家皆用金银所制。能给咱们姑娘的压胜钱必定更精巧!奴婢斗胆,不知姑娘可否容咱们开开眼?”
兰浓浓只觉好笑,压胜钱向来是给小孩的,给她一个大人算什么?她摇摇头,但新年头一日,不愿多想烦心事,也不说扫兴话。
横竖是要搁置落灰的,既然二人想看,看看又何妨。
属于自己的压胜钱不宜由旁人拆封。兰浓浓拗不过二人,刚一接过,便觉手中一沉。拆开来看,里面竟是金与玉串成的压岁钱。
她勾起红绳,两串压胜钱轻轻晃动,比铜钱略大,一面刻着星斗,一面刻着平安多福。九枚钱币下坠着指长的金玉流苏,
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九枚寓意长长久久,真是极吉利的数呢!”
“玉制的压胜钱,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当真精美。便是给姑娘作腰饰也使得的。”
二婢连连赞叹,兰浓浓但笑不语,将压胜钱递给碧玉,看她忙小心接着去收好。
早膳时分,天光大亮,她的餐桌已恢复原有大小,同样摆满美味珍馐。碧玉说待她用罢后,未动过的菜色会分赏下人,动过的则送至城外猫狗坊。
膳后,兰浓浓品茶消食。碧玉与青萝各捧一张臂长托盘,垫着喜庆红布,一盘盛满金瓜子,一盘叠摞大小不一的红绸钱袋。
正疑惑间,碧玉适时笑禀:“今日宫中有宴,大人憾愧不能陪您。这盘金瓜子是供姑娘闲暇赏玩的。新岁首日,府中下人皆需至主子跟前拜年贺喜,这盘是大人备予您打赏之用。”
“管家与各处管事赏银较高,五十两,三十两不等。其余婆子,婢女,小厮则略少些。大人交代,若您觉头一年谁当差合意,尽可依您心意打赏。”
兰浓浓只听便觉头大,且这分明是要她当家作主的架势,她自是敬谢不敏。正欲推拒,碧玉一句话却将她堵了回去。
“管家此刻正带着府中下人在院外候着,要向姑娘拜年呢。”
“!”
府中管家年纪与她父母相仿,纵不论尊长之礼,单是这许多人候着,兰浓浓又如何坐得住。
一出厅门,果见管家领着望不见尽头的一众仆从静立院外。
依规矩,本该是各处下人入内贺岁,然这院子有大人严令不得擅入,只得劳姑娘移步受礼。
见她现身,众人顿时肃容正身,笑容满面齐声贺道:“小人奴婢等恭祝姑娘新岁安康,吉祥如意!”
兰浓浓猝不及防,惊得滞在门槛上,乌泱泱上百人挤占了半条巷子,如倒塔罗牌般各报所属后逐排跪拜。她虽曾登台面对千百观众,可何曾受过这般叩首大礼?又如何承受得起?
满巷贺声盈耳,她却如冰封般僵立原地,强挤笑容唤人起身,双手虚抬却不知该扶谁。急得头上似罩了暖炉,热烘烘恍若逼出了汗意。
幸得碧玉二人及时现身,分派红包将她解围。众人陆续谢恩退去,兰浓浓方如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
岁首吉日,朝臣齐聚金銮殿拜贺,恭祝天子万岁圣安,祈愿国泰民安,国祚永昌。
天子特赐晚宴,恩准朝臣携家眷赴宫同乐。申时正刻,重华宫内华光璀璨,歌舞升平,笙箫鼓乐之声不绝于耳,余音绕梁。
帝后高踞御座,太子端坐于阶下正位。覃景尧身为百官之首,位列左班首席。众臣依序敬献贺礼,颂词不绝。
鼓声雷动,傩戏开祭,以祈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宴席间推杯换盏,笑语喧阗。覃景尧目光扫过满堂繁华,微眯双眸,只觉年年景致皆同,今夕更因心有所念,愈显乏味冗长,竟有度日如年之感。
他面含浅笑,与众人同乐,不时同上前敬酒之臣举杯交谈,实则目光已屡次遥望宫外,只待天子离席便寻机离去。
天子精力不济,往年宫宴开席献礼后便会提前起驾。今年朝臣贺礼已献,众臣酒过一巡,天子斜倚龙椅,面显疲色,却仍无离席之意。
朝臣杯觥交错之间,八分心神皆系于上首,六分心思暗揣圣意。皆暗含揣测,心下纷纷忖度。再观皇后目光频频落向女眷席间——
一些家中无适龄女子的朝臣,这才恍然察觉,此次宫宴看似如常,唯独女眷,尤其适龄的贵女们来得格外多。
如今天子注重养生而疏远女色,后宫早已风平浪静,太子年纪尚小,那妻位空悬的,便只剩一人了。
一时间,诸多目光暗暗投向席间。
臣妇贵女们若有所感,谈笑间端庄得体,姿仪优雅,只是眼神或明或暗频频瞥向左首上座。
那人身着绛紫官袍,不时举杯慢饮,与近旁臣子侧首笑谈。宫灯正映照其身,愈显尊荣显赫,如珪如璋。
郭皇后见天子面露疲色,亦觉时辰已差不多,便收回目光低声道:“今日劳累陛下久候,臣妾已心中有数,可要先行离席?”
天子正揉按额角,闻言摆手叹道:“辜砚身负重任,他的婚事朕须得上心。且他为一名女子屡次兴师动众,实在出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何来一心为国?朕如今精力不济,需你多费心,绝不可因小失大。”
“然亦不可操之过急,人选须仔细斟酌,德行为重。辜砚毕竟年轻,正值兴头,女色上暂昏心智不算什么,待兴致过了自然便淡了。”
见皇后领会,天子才略提兴致笑道:“如此,朕便叫辜砚同去。稍后皇后遣人传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