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会恨他。
难怪她最终选择了烈火,
她定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彻骨的冰冷了。
一声短促的喘息在雪夜中响起,白雾自口鼻逸出,转瞬消散。覃景尧紧闭双眼,两行热泪自眼角滚落,尚未滴下便已凝成冰痕。他欲咬紧牙关,面颊却早已冻得僵硬麻木,唯有沉重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恨意如毒藤般缠绕而上,若非帝后屡催娶妻,他不会随意寻人占据本该属于她的正妻之位!若非徐氏偏在他途经之地投河,他不会动了敷衍了事的心思!还有那些乱党,若非他们作乱,当年他怎会不得已将浓浓独自留在玉青——!
若非这些孽障,他与浓浓本该是天造地设的爱侣!
若非他们,浓浓怎会心生芥蒂,至今不肯原谅!
还有先帝!若非他急于求成,他本可待浓浓调养好些再携她北上,她断不会那般轻易染病!
若非先帝服丹暴毙,他本该早已与浓浓团聚!有他在身边,怎容病邪伤她分毫!
他浑然忘却,或刻意逃避,有些事,本是他有意为之,甚至早在他意料之中。
还有——!
覃景尧猛地睁开双眼,死寂的眸底暗流翻涌,怒焰自心口灼烧,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的浓浓受了那么多苦,所有直接或间接伤她之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唇瓣早已被冰雪封住,他浑然不顾,猛地启唇撕开,血珠瞬间渗出,冻结在苍白的皮肤上。
“来、人。”
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却瞬间被始终凝神守候的郭管家捕捉。当即精神一振,高声应道:“老奴在!”
同时疾步上前,朝院外扬声道:“速备热汤!”
虽在雪中浸了几个时辰,浑身冻彻骨髓,但覃景尧根骨强健,仅在温汤中浸泡后,便已能如常行走。
可他拒绝了驱寒的汤药。
任由那刺骨的寒意如附骨之疽,在四肢百骸间流窜、盘踞。他近乎享受地体味着这份冰冷蚀骨的痛楚,仿佛借此,便能与她曾承的苦痛感同身受。
更将这彻骨的寒,当作了她留下的印记,如获至宝般,永久地镌刻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时隔一月,相国重返朝堂。
当那一袭紫袍、白发如雪、形销骨立的身影出现在殿前时,满朝皆惊。且仅观其鬓发尽霜,便知相国夫人定然凶多吉少。
然而未等群臣唏嘘,相国甫一露面,便以雷霆手段整肃朝纲,凡曾非议、轻慢过其夫人的官员及其家眷,皆遭严惩,重者削官去职,轻者亦颜面扫地。
众人未及怜悯其丧妻之痛,便在他凌厉的威势之下尽数化为惊惧,一时间俯首屏息,不敢多言。不过数日,朝野上下风声鹤唳,此前暗涌的流言蜚语顿时销声匿迹。
未几,先帝驾崩尚未足半年,少帝便在覃相主导下钦点皇后。此外,礼部与少帝为先帝拟定的号亦遭其驳回,最终只得定下一个近乎平庸的谥号“平皇帝”,方才罢休。
此举实属不敬,引得朝臣物议沸腾,听闻太后与少帝亦极为不满,曾宣其入宫训诫。然事后却一切如故,相国欺君罔上、独揽大权之态已昭然若揭。
不仅如此,曾参与拟定修渠日程的官员,皆接连遭受无端责难。其行事愈发狂悖,玩弄权术,目无君上,朝堂几成其一言之地。
未几,原太尉夫人徐氏被收回庇护令,昔日所赠财物尽数追回,仅余当年入府时的随身之物。自此,其生死荣辱与相国再无干系。
覃氏宗谱之上,自始至终只载一位正妻。
此讯一出,众人皆明其意。
此后,覃相虽不再大肆整肃朝堂,律下却愈发严苛至不近人情。稍有过失便从重发落,短短时日,朝堂要职已几经更迭。
其周身散发的低压令人窒息,尤其那一头刺目白发与日渐嶙峋的身形,配上那双看人时幽沉如潭的眸子,皆教人不寒而栗。
相府虽未挂白幡,然夫人早已香消玉殒,已成不争之实。
如今覃相痛失所爱,迁怒于人,连太后都因昔日曾施压催婚而缄默不言。满朝文武除却谨言慎行、如履薄冰,竟别无他法——
往年一到二月,府中便自上而下地忙碌起来,从檐墙门窗到花草树木,乃至室内陈设,皆要逐一更换或修缮。
然而今年,实则自去岁夫人逝后,府邸内一砖一瓦、一花一木,凡与之有过关联的痕迹,皆被勒令维持原状,不得擅动分毫。
庭院景致虽依旧,却因少了那位让万物焕发生机的女主人,终究失了魂魄,再也引不来主人半分流连。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续璋元年的除夕,相府未曾贴桃符,亦未悬红绸守岁。满府百余人依旧各司其职,府邸却静得如同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