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儒衫下摆卷起,在腰间扎了个结,便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满是泥泞的田地。
他走到耧车后,伸出双手,按在车辕上,猛地向前一推。
“嘿!”
耧车猛地向前一窜,速度快了一大截。
前面拉车的老农只觉得身上一轻,吓了一跳。
他惊愕地回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青衣士子正站在自己身后,靴子上沾满了泥。
卢象升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老丈,在下乃是进京赶考的士子,有些稼穑之事想请教一二。不过不急,咱们先把这一垄地播完再说。”
那老农看着卢象升的打扮和气度,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似乎觉得被人帮了忙,脸上有些挂不住,更是拼了命地向前拖拽。
一垄地很快播完。
一家三口站在田间,看着这位陌生的郎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郎君……”老农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
卢象升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污的靴子,朗声笑道:“反正这地也下了,靴子也脏了。不如索性再多播几垄,也算是在下耽搁老丈时间的赔礼了。”
“使不得,使不得!”老农连连摆手,就要上来抢夺耧车。
卢象升却摇了摇头,也不与他争辩,直接绕到前面,将绳套,往自己肩上一挎,二话不说,闷着头就往前走。
他的力气极大,脚步又稳,那沉重的耧车在他手里,竟像是没有多少分量。
一家三口都看呆了。
老农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用力在后面推着车。
那小童跟在后面,看着卢象升高大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爹爹,这位郎君的力气好大,跟牛一样,比你快多啦!”
“浑话!”老农压低了声音呵斥了一句,脸上却满是窘迫。
卢象升听见了,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显得格外爽朗:“哈哈,小时候在家中耕地,同伴们都叫我‘卢大牛’!你这小童,倒是有眼力!”
笑声驱散了田间的尴尬。
一口气又播了三四垄地,眼看田里已经播种过半,那老农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他几步抢上前,死死把住了耧车,说什么也不让卢象升继续了。
“郎君,可使不得了,真使不得了……您是读书人,金贵身子,怎好干我们这粗活……”
卢象升看了看还剩下一半的地,又看了看老农惶恐的脸,终究没有再坚持。
他解下绳套,走到田埂上,拱了拱手,神色却郑重起来。
“在下确是进京的士子,听闻新君看重事功,这才想沿途多问一些稼穑之事,以备策问。”
他指着那片刚播种的土地,问道,“老丈,我从大名府一路行来,沿途的麦子都已播下,为何你家这块地,此时才播种了一半?”
那老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那小童年少,口无遮拦地哼了一声。
“还不是先给那冯大善人家翻了地,又播了种,这才轮到我们家嘛!”
“你这孩子!”老农急得瞪了儿子一眼。
还好眼前这郎君,无甚过激反应,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郎君莫怪,小孩子不懂事,尽是胡咧咧。”
“是这样,”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冯善人,早年也是军籍出身,后来不知怎地走了大运,中了进士,听说在北京当了好大的官儿。前些年回了乡,在咱们涿州置办了好大一片田产。”
“俺……俺就是他家的佃户。佃的那块地在河边,是上好的水浇地,产出高些,自然要先紧着那块地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