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几亩薄田,是自家的,却离水源远,只能等那边忙完了,再顾自家了。”
他似乎怕卢象升误会,又补充道:“其实冯善人算是不错了,他家的租子比别家要低上一些,催缴也不那么严,年景不好时,总愿意宽限几日。这小子不懂事,说什么他家我家的,倒叫郎君看笑话了。”
卢象升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确实要抓紧了。小麦播种,秋分为上,白露次之。此时已近霜降,确实晚了些。”
老农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晚就晚点吧,多放些种子,多些力气,总归能有收成的。”
卢象升又问:“涿州此地,可有征马草?”
“征,怎不征!”老农立刻答道,“秋税刚过,俺家才交了一束上去。”
卢象升眉头微微一扬:“我观老丈田地不过数亩,也要缴足一束吗?”
“这……”老农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俺也不知道啊。反正里长来通知,就是每家每户,都得交一束草。”
卢象升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有些幽深,却什么都没说。
他再次对着老农躬身一礼:“叨扰老丈了。”
那老农哪里受过读书人如此大礼,吓得连忙往旁边一闪,连连摆手:“郎君这是折煞俺了,俺……俺也没说啥呀。”
他又问道:“郎君,这天色眼看就要黑了,要不……就在俺家歇一晚吧?虽说简陋,但还算干净。”
卢象升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官道上牵着马的小厮:“多谢老丈好意。我已与友人在涿州城中约好,不能再叨扰了。”
说着,他从袖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块东西,递了过去。
“前日路过保定府,买了些饴,只是我素不喜甜食。”
“看你家这孩子活泼可爱,甚是喜欢,这点心意,就送与他当个零嘴吧。也算是在下耽搁老丈这么长时间的赔礼。”
说完,也不等老农推辞,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到了官道上,他随手在路边拽了几根野草,将靴子上的泥泞擦了一擦,便翻身上马,与小厮一起,朝着涿州方向疾驰而去。
……
田埂上,老农望着那年轻士子远去的背影,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男孩却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手里的油纸包,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老农回过头一看,哈哈一笑。
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男孩的头:“给你吃吧,看你馋的。”
男孩却摇了摇头:“爹爹辛苦,爹爹先吃。”
老农愣了一下,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一股甜香瞬间散开。
他把块凑到嘴边,只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便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把递给了儿子。
男孩还是摇头,又望向一旁同样疲惫的母亲:“娘亲也辛苦,娘亲先吃。”
那妇人看着懂事的儿子,满眼都是笑意,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接过块,却只是放在唇边碰了一下,便又递回给了孩子。
男孩这才欢天喜地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整个眼睛都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
“走吧,继续干!”老农直起身子,望了望那片还未播种的土地,“婆娘,你先回家,把那盏油灯拿来。今晚就是多费点灯油,也得把剩下的地都播完!”
他抬起头,看着那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只希望这雨别下得太快”
“不然,这几亩地的收成,怕是要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