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之下,刚招待完两拨不速之客的云台宗长老愁眉苦脸,老苦瓜似的步入破败渔村。
细看能发现老头的步伐并不自然,手虽然负着,却并未抓握在一起——更像被绑来游街的。在他身后,脱了云台宗制服的陆洄已经演都不演了,动动眼色指使小稽查使把长老的信物掏出来。
“立刻召出海的渔船回来,让跟着你的这几个弟子去村里叫人,没时间收拾,马上转移。”
长老虽搞不懂他是谁,但此人说一不二的气度必是久居高位而成,淫威令人不敢违逆。身后的一打弟子倒是不忿,被陆洄轻飘飘扫了一眼,全都安静如鸡了。
片刻之后,百姓将信将疑地被弟子赶到村口,此时青壮年出海,村中留守多为老人孩子,陆洄漠然看着这群人:“带走。”
有个妇人斗胆叫:“道长何意?”
这些渔村与天台宗毗邻而生,关系还算不错,村民愿意信长老几分,也敢说两句话:“海边并无异象,天气也正常……”
“我们全村昨天还去向飞天镜许愿,它向来最灵验的,不会有事!”
陆洄眉心一跳,目光淬冰:“你们怎么许的愿?”
他面容实在冷峻,不知是不是被风冻的,黑发黑眼莫名鬼气森森,说话的少年被吓得退了一步:“许愿蜃妖幻象快快退散,不要再耽误出海……”
“不对,不对,飞天镜是骗子!”
地上还有几个大闸蟹般捆在一起的光屁股小孩,小蜃妖们已经非常会读陆洄的脸色,哇哇大叫说:“风暴要来了,风暴真的要来了!”
这种小怪不害人,没进化出骗人的本事,除了造出云雾幻气,没到让人深恶痛绝的地步。渔民知道它们最知晓海中变化,这下终于犹疑,陆洄已经根本不想等了,扬了扬手就背过身去。
海边云蒸霞蔚,蜃妖一族大乱,雾气当中北天影像亦幻亦真,连雪晶细小的折射都清晰可见,乱云飘过,他在风雪中看见镇海楼巍峨的第九重檐。
蜃妖幻象的确散了,连天台宗结界的遮蔽也散了。狂风卷席中,风铃濒死般响动,仿佛千万人绝望麻木的诵经声,海风吹得铃舌都翻露在外,闪过箭簇似的金光。
陆洄瞳孔一缩,下一秒猛地抄起佩剑,直入云霄。
轰隆——
“楼塌了,楼塌了!”
“结界破了!”“怎么回事,刚才不是都稳住了吗?”
“别管了,快跑——”
镇海楼屹立千年,天台宗也守卫了一千年,谁也没想到如今就被一群无脑小怪和几个残废傀儡一朝毁废。木柱横梁摧枯拉朽摔落入海,雕梁画栋和彩绘藻井更是碎成无数片四处迸飞,水浪激起几丈高,稽查司的船只顷刻翻了三艘,漂泊如萍。
而楼上来不及逃脱的人早已影都没了,一个大点的水花都没留下。
这还不算完。
高楼轰然倾塌,结界随之破碎,护佑海域风平浪静的效力不再,广袤深海中被镇压千年的毁灭力量顷刻反弹,天空风云变幻,海水怒涛不止,数不清的鱼虾被卷上高空……
暴风雨真的来了。
陆洄二指强硬点过心周几处大穴,持剑挥出,剑光暴涨盖过半个天幕,转而化为一张符文流动的大网,牢牢盖向沿岸村落。
只一抬头的工夫,天已经彻底灰了,云层之上似有天兵对阵,而乌云底部却承载千斤重量般压得死气沉沉。雨点当空砸来,从陆洄被电光照得苍白异常的脸庞划过,他随后双手握剑高举,腰背后张,蓄力到极致时如绷紧的弯弓——
暴涨的灵力火焰般撕扯开腥湿空气,剑刃凝聚千钧雷霆之力,向脚下暴躁的黑色海面断然劈下!
妖王祖奶奶许愿永远陪伴族群,被仙药变成了一块化石;蜃妖一族许愿获得一艘可以让全族攀附的人造大船,结果被引向镇海楼;渔村村民许愿幻象快点过去,现在镇海楼都塌了,全海域的人和精怪都性命攸关,当然别提什么幻象……
剑意直斩而下,周边空间的风云雷电均被扭转,海水波卷怒吼,随后硬生生被劈开一道裂隙,丈高的水墙向两侧推去,露出礁石中那块皎洁的近乎诡异的飞天镜。
陆洄身姿迅疾如影,当头冲向分裂的海水中。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燕都城,遥远的风波系于许多根风筝线上,牵得当中之人虎口发麻,左支右绌。
“上次召你二司前来才过去多长时间?如今九州各地纷纷窜出邪教傀儡,从金井院出事到现在接连多少天日日爆出十多桩乱子,喏,拿去给他们看看——吴州太守的血书都递到朕的面前了,玄门作乱,如今竟然要搅得天下民不聊生吗?!”
皇帝劈头盖脸的骂声落下,黄公公把血书呈到高象面前,后者眼前只见一片红光,勉强瞧清了太守印。
“陛下!”他把头深深埋在双臂之中,“子夜歌流窜九州早有预谋,天枢阁防范不严是臣之过,可各地玄察院均已拼尽全力,连杂役伙夫都参与追剿,如今需得查明幕后之人,探清前朝孽种及妖女下落,方可拔本塞源。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