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耐烦:“说。”
“然而邪教匪首之一贺云朗仍被扣押在稽查司手中,天枢阁调度每被阻挠,若大长公主执意不许天枢阁提人,那么——”
高象腾地跪倒:“臣请将人犯移交大理寺,由天枢阁、稽查司各派人上堂,三司同审贺云朗!”
许久之后,高象迈出承德殿,顶着头上盖顶的阳光,麻木地与陆薇对视一眼。
几天之内,这位肥头大耳的代阁主神奇地瘦了一大圈,堪堪迈出年猪的范畴——而这样的神情从前不会有一瞬出现在他的脸上。下一秒,他依旧是那个温和懦弱的胖子,生怕得罪人似的轻声问:“殿下为什么不想天枢阁接触贺云朗?”
这话还算含蓄,同时也有千般机锋。陆薇莫名直觉到如此问法不仅出自对稽查司的忌惮,她缓缓侧头,依旧找不到高象的眼神。
“代阁主又为何千方百计要调走贺云朗?”
“本宫没记错的话,十多年前高大人还只是天枢阁灵机司录事,灵童祭塔一案时你负责看守紫极塔不许外人进入——那苗金贤又是怎么将明华夫人尸身移入紫极塔,你又是怎么无知无觉的呢?”
高象面容平静:“高某不似公主天潢贵胄,其时身份微贱,略有差错就会葬送仕途。我的确是个胆小之人,对此无意争辩……可是殿下。”
他猝然抬头,肿眼皮下的双眼血丝密布,无风无澜:“我想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陆薇被他的眼神一震,高象随后说:“您不愿意承认,就等到会审见分晓吧……届时,大长公主还是不要太过震惊为好。”
说完,代阁主又变回一颗浑然天成毫无棱角的牛肉丸,由身边人搀着小步离去。陆薇目送他滚远,等回到稽查司又是雪片一样的线报和险情。
周纪欲言又止:“这高象怎么回事,我从前从不知道他有胆子和殿下针锋相对……”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陆薇淡淡道,“何况他不是兔子。如今天下乱成一锅粥,稽查司和天枢阁都有置办权,且皇帝偏心哪一个很明显。他要是再与世无争,天枢阁就得被逼到墙角去了——你以为本宫不觉得二司斗法十分无聊吗?可是现在除了撕咬稽查司,和我们抢情报抢证物抢功劳,天枢阁别无他选。”
或许是高象自以为的别无他选,她想。
周纪心有余悸:“可今天出来那一番话可不简单……难道他觉得幕后黑手与稽查司有关?”
陆薇不置可否。
“……荒唐!”周纪愤然,“我看是贼喊捉贼,本来还只是怀疑,这一通操作下来,这人越来越像高象了!不然他为什么处处与稽查司最对?不然为什么往各地派弟子使绊子,闹得邪教之祸一发不可收拾?”
陆薇听后若有所思,一会问瞧了瞧门口,开口说起别的事:“公主府亲兵都预备好了吗?”
她语意幽微,周纪闻之头一低:“随时听殿下调配。”
“嗯。往西关营和都卫所的信回音如何?”
“西关营和都卫所守将都是殿下旧部,无有不从,今晨云州军也有回信,还有……先太后的本家,魏国公府虽然已经不掌兵权,但其诸儿郎愿携府兵援护。”
陆薇:“好。”
她起身欲往外走,突然道:“天下战局从来都不只有玄门,修士傲慢……可见一斑。”
*
哗啦——
水浪激起数十丈高,电闪雷鸣之间,冷雨砸得人口鼻闭塞,几乎喘不过气,萧璁与此同时看见数里之外摧枯拉朽的剑光。
遥远的海面继而塌陷出一道鸿沟,镇海楼废墟旁的巡航船被随之而来的怒浪顶上一丈有余,一瞬间完全腾空,萧璁不用想就知道远处那执剑人是谁,血霎时凉了。
“啊啊啊啊!!!”
数不清的叫喊与风暴声交织,萧璁浑身肌肉线条紧绷到极致,磅礴的灵力推出,硬生生让一船人安全落下,随后收手在空,突如其来地干呕了一下。
“执令!”
“去天台宗摇人。”萧璁视力模糊,连自己说话也听不清,“不管是稽查司、天枢阁还是本宗弟子,所有的金丹修士全召来。船还不能弃,你带着弟兄们御剑往海上搜救。“
“还有,留一两个信得过的,现在去查刚才动手那个杂役的底细,出身,往来,同行者,包括刚才带他来镇海楼的人……”
稽查使利落地称了个是,在他走后,萧璁狠狠将嘴唇咬出血来。
所有怀疑的阴影一齐化为实体砸在心头,无比的混乱中,他五感都变得迟钝,手冷得握不住剑,尝到一丝血腥味后才从即将升腾的幻象中挣脱,顶着天公怒吼往分海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