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礁石上,飞天镜倒映着天顶祸乱,却依旧有种诡异的静气,晶亮地反射它所看到的一切,陆洄提剑从天而降,眼眸比它还要缺失温度。
极速的飞行中,他的鬓发被暴雨淋湿,水珠将睫毛打成一簇簇,面容白得可怕,海水与风雨的怒吼都充耳不闻。
冷淡和锋利的杀意甚至也是没有情绪的,陆洄缓缓抬手,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露出青筋毕露的苍白手臂——
剑尖直指飞天镜。
“不要,不要!!”
成百上千的小蜃妖被堵在两侧悬停的海水中,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这碾压式的屏障,纷纷拼命拍打坚固的水墙,群童嚎哭天翻地覆:“不要打飞天镜,不要打飞天镜!”
陆洄仿佛终于听到了来自人间的哀声,眉心抽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缓缓侧目。
“那是我们的飞天镜,我们族群守护了一千年的飞天镜……”光屁股小孩们呜呜哭作一片。
“即便它骗了我们……”其中一个抽噎道。
群童齐声崩溃:“哪怕是个骗子,也是我们的飞天镜,呜呜呜呜啊啊啊——”
陆洄转头回来,目光再聚焦时,除了那块皎洁的玉台,别的都已模糊。他向飞天镜又迈上一步,剑尖嗡嗡作响,杀意满溢。
不管这东西到底是物华天宝还是邪祟陷阱,沾了人欲就不可能永远与蜃妖一族作和和美美童话故事,倒不如说被人利用才是永恒的必然。
他站定在飞天镜前,看清了其上和江南十二障如出一辙的血肉献祭法阵。
没错,镇海楼对此处固然等同定海神针,可一朝坍塌,也不意味着会立刻爆发如此规模的天灾,只有一个解释——风暴和海啸都是阵法的结果,镇海楼倒塌是“解除压制”必要环节,而飞天镜……就是构成运作机制的阵眼。
“叮——”
毁去飞天镜本身当然容易,可这东西是天地造物,破镜必遭反噬。没有任何思索的时间,高悬的佩剑已然蓄力到极致,随时要当心击碎镜面——
陆洄的气息却突然乱了一下。他再度出手点穴,抬眼时眼珠黑得吓人,小蜃妖们有的已经哭背过气去了,哀嚎声随即被他扬手封在水墙内。
“孩子,为什么非要忤逆天道呢?”
有个东西突然叹了口气。
说话的竟然是他踩在脚底下的石头,看形状像是妖王祖奶奶的化石。
老太太的声音沧桑慈祥,不管是岁数还是智力都比孙子们高上不只一个层级:
“人生天地,苦海自来。人们许愿时往往只想获得一个结果的表象,飞天镜是天道的镜子,它不能平白帮你变出想要的东西,只会将过程加诸你身,推你去见那个结果——人不欠它什么,它也无意玩弄世人。你何必强替他人担下因果?”
哪来的千年老蚌精要教他怎么做事——陆洄不予理会,祖奶奶若有所思:“我看见了……难怪。”
她又问:“就算你自负身有北极遗骸,觉得自己受得住,那爱你之人难道也情愿吗?”
水墙中的小蜃妖们纷纷应和:“老祖宗说得对!老祖宗说得对!”
“老妖。”陆洄漠然开口,“你的孝子贤孙们脑子没有枣核大,指望不上。我问你,最近什么人来往过飞天镜?”
飞天镜在此片海域是有耳皆知的传说,海底蜃妖守护本体,而渔民只当这是个传说,故习俗直接向月下的海面祝祷……何人在此布阵不言而明。
老妖王叹了口气,气音落到飞天镜上,倒映出数人跪拜的身影。
这群天台宗的杂役弟子连避水符都操纵得磕磕绊绊,说话冒出成串气泡:“弟子在此供上仇人的性命作代价,许愿欺凌过我等之人统统死绝,再不用受此等修士欺侮蔑视……”
阳光下,镇海楼的风铃声穿越百尺海水抵达耳畔,几人重重叩首,虔诚得近乎怨恨,随着最后的愿望说出,抬头时右眼已经碧色幽然。
“许愿……天地换新!”
这最后的“天地换新”声声撕裂字字成句,吓得小妖们纷纷躲进礁石,回溯到此为止。
现实仍是风云翻涌,海浪裹挟无边怒意。陆洄微微抬眼,见到乌云下御剑的修士苍蝇似的无助乱窜,最次也狼狈如落汤鸡,海面上,惨叫和呼喝声甚至不比金子落地分量更重。
“我的剑很快。”他轻声道。“他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