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至,紫禁城内的年味愈发浓重,各宫都在为宫宴做准备。延禧宫西配殿内,烛火燃至深夜,房内的火炉一直燃着。
裴珺正与尚仪局女官姜尚仪对坐,案几上铺满了宫宴的流程单、席位图、菜单名录以及歌舞杂耍的节目单。
裴珺虽年纪不大,但入宫时日久远,从瀚王府到紫禁城,二十年的宫廷生活早已将各种规矩礼仪刻入骨髓。加之她常年与执掌宫务的淑贵妃毗邻而居,耳濡目染,处理起这些事务来竟是井井有条,事无巨细皆考虑周详。
姜尚仪是宫中老人了,比淑贵妃还要长几岁,这些年操持着宫中事,总是能做到事无巨细。也正是因为有她帮持着,裴珺这才敢接手淑贵妃打理宫宴的事。
“……乐舞就按这个次序来,最后那出《万国来朝》气势要足,彰显我大昱天威。御膳房的点心单子我再看看,陛下不喜过于甜腻,这几样蜜饯果子可换成时令的柑橘……”
裴珺纤细的指尖划过纸笺,声音平和却句句说在了点上。
姜尚仪频频点头,她久居宫中,自然知道如何说话是让主子听了舒服的。道理她都知道,但是不能直说,偏要趁此夸赞一番裴珺,说道:“娘娘思虑周全,奴婢记下了,有娘娘帮着操持,奴婢这心里可就踏实多了。”
裴珺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一切商议妥当,裴珺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亲自执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为姜尚仪斟了一杯热茶:“姜尚仪辛苦了,喝杯茶暖暖身子。”
姜尚仪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呷了口茶,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着道:“说起来,等过了年,宫中怕是还有一桩喜事要叨扰娘娘呢。”
裴珺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哦?何事?”
“奴婢听闻,太子殿下已在陛下跟前讨了恩典,准许裴家的三小姐,也就是娘娘您的妹妹,年后入宫来探望您呢。”姜尚仪语气带着几分替她高兴的意味。
裴珺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整个人仿佛被定住,顿了一刻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新帝登基之后,为防外戚干政,对后宫嫔妃与娘家人的往来管控极严,早已不似当年在王府时还能偶尔见上一面。
这深宫高墙,早已断绝了她与家人相见的念想,她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寂,不再抱有丝毫希望。
“宫中……怎会突然允许外人入宫探亲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姜尚仪依旧笑着解释:“是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提的,殿下说,宜贵妃娘娘离家日久,必然思念亲人,陛下仁孝,当体恤娘娘思家之心。陛下感念太子孝心,便准了此事。”
太子……章景乾?
裴珺缓缓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她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原来如此,本宫知道了。”
姜尚仪察觉到了她这一片刻的失神,但却还当做没看到一样,依旧感慨道:“太子殿下虽比宜贵妃娘娘还要年长些,但殿下真是将您当作长辈般敬重呢,连这样细微的小事都记挂在心。”
裴珺闻言,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姜尚仪说这话恐怕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初因为她与淑贵妃交好,入了京城之后瀚王府侍妾一下子成了紫禁城妃嫔,淑贵妃怕裴珩入宫后无依无靠,故而让章景乾认了她做干娘。
虽那时的章景乾还只是一个刚回来的质子,但也是淑贵妃当时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了。
只是,若真章景乾真的只将她看做干妈,他就不会避开宫中侍卫的眼线偷偷跑到她的寝宫,没规矩的事可不是做给干妈看的。
裴珺很快收敛心神,没再和姜尚仪说这个事,转而又将话题放到了宫宴上。姜尚仪也并未追问,确定好了宫宴事项后便离开了。
除夕宫宴,设在乾清宫。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盛世华章。帝后高踞御座,众妃嫔、皇子公主、宗室勋贵及得宠的重臣依序而坐,衣香鬓影,笑语喧阗。
裴珺身为贵妃,位置仅在皇后与几位资历深厚的妃嫔之下。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百蝶穿花的宫装,妆容精致,举止得体。
这种场合她起初是不适应的,后来在宫中待久了,竟然也能面上做的滴水不漏。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坐在皇帝下首不远处的太子章景乾。只见他今日穿着杏黄色太子常服,面容平静,与身旁的宗室子弟低声交谈,偶尔举杯向御座上的帝后致敬,一举一动尽显仪态,让人挑不出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