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野梅一路追寻到家主的屋子,他才看见了昏暗中的一抹灯光。他心神不安地推开了这扇门,一只满溢的瓷杯却无比巧合地从桌上翻倒下来。
瓷杯在地面上化作了碎片,而加茂玲人手里的茶壶仍然被举在半空。泛黄的茶水仍然不停地向下滴落,沿着桌角的纹路笔直地落向地面。
哒。
哒。
对于野梅的归来,加茂玲人似乎有些惊讶。他漠然地说:“还以为你已经被判处死刑了。”
野梅的五官完全皱了起来,在回来之前,他还替对方解释道:有没有可能,爷爷不知道这回事呢,是大哥自作主张,因为悠斗恨他。
野梅左顾而言他,“大家怎么不在家?”这几年他已经长高一些了,但与家主相比,他仍然是个小个子。对方的阴影笼罩着他,就像是笼罩着挣个世界。
家主却告诉他,他们一家全部要搬回京都了。十来年前,他们和五条家一起离开了故土,但现在,或许回去更好。
野梅赶忙说:“那我也回去……”他说长大了,一定要离开家,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里还有父母留下的气味,可他不能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
如果说,孤单是一片海洋,那野梅会在这片大海里彻底溺死。
“不。”加茂家主坚决地摇了摇头。
野梅感受到了一种即将要被抛弃的绝对的恐慌,平整的地板忽而变得颠簸,他试图去拉动对方的手——粗糙的、长出了皱纹的手。皱纹里沉淀着几十年的岁月,野梅以为自己能从其中找到剩下的温情。
可是爷爷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鲜明,愤怒、厌恶、憎恨,像一盘打翻了的调色盘。他怒不可遏地反手抓住了孩子的手腕,他开始反复地提起被埋葬的故事。
他提起自己的女儿——他分明有这么多孩子,却偏偏要提到这个女儿。他诉说自己的女儿有多么的天真,轻易地陷入了爱情的漩涡。这世界上能打败理智的,除了爱以外还有什么呢?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桌案上的电话冒出了声音。一个稚嫩的童声唱起了歌谣。
“在~充满~希望的~一天~”
野梅的头皮上冒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想去指那台怪异的电话机,可家主却一个劲地发泄着自己的感情。
电话继续唱着歌,它的声音仿佛从十分遥远的地方前来。
“迎来了~全新的~生活~”
与这纷乱的现场所不同,铃声不缓不慢地播放着。
“让我们~一起~迎接~新的~明天~”
嘟……嘟……
电话被自动接听了。
几乎强制接听的电话像一个无法被忽视的魔咒,附近所有的声音都被纳入了机器之中。
“她本来不打算结婚的……”玲人喃喃道,“我对桔子说,就这样和家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好了。你的母亲,还有祖母,我不会忘记她们发狂时的模样。桔子一直都很听我的话,上了高中以后,遇见秀介的那一天,全都变了……都是你……你们,全都是你们的错!”
他固执地认为这个孩子身上也流淌着和加茂秀介一样邪恶的血,正是这股邪恶,才引发了一系列的令家门蒙羞的灾难。
野梅差点要被提起了,他的脚尖垫得高高的,以支撑自己不够文档的身体。他管不上电话,管不上铃声,脑袋里的噪音几乎要冲出大脑,来到外面的世界。他不停地反驳着,“不对!胡说!不对!”气血蹭蹭地往上涌着,不是眼泪而更像是血的水珠像波纹一样在眼底闪动着。
砰!
加茂野梅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随着一阵挣扎与推攘,他的后脑重重地撞击在身后的墙壁上,一个停顿后,这具身体缓缓地落下。
哒。
哒。
哒。
哒。
茶水不停地滴落着。
渐渐地,它流淌进名为血的海洋里。所有的黄色都变成红色,所有的红色都向着老人的脚边流淌,淌过他的鞋底,向着更远方前进。
有些人总是在犯错后才知道后悔是怎么写就的。
这个人一下子变得虚弱而疲惫,想要逃避他一手制造的恶意。凝视着那颜色、形状都完全一致的眼珠和五官,他内心的年轻人慢慢地从身体里爬了出来。
“……桔子?”
第30章第30章特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