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阵中心指挥阵法的人,是贾大山最为器重的中将。三年前,他还只是侥幸入选玄铁大阵的一个无名小卒,三年来,他靠着无数次亡命拼杀,才终于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他是时刻把头别在腰带上的人,在战场上见惯了尸山血海,本以为早已铁石心肠,却在终于雨停的时刻,颤抖着举起一个拳头。
他说:“停。”
蛇吞之阵停下了。气喘吁吁的士兵们停下了。挥舞着的长枪刀剑,停下了。
没有人质疑中将的决定。没有一个人问:“我们马上就要赢了,为什么停下?”每个士兵的脸上,都堆叠着复杂无比的情绪:惊诧,骇然,恐惧,悲伤,怜悯……崇敬。
在这半日里,有无数次,他们以为战斗可以结束了。
当十几柄长枪同时往一个人身上掼的时候,当厚厚的人墙封死他的所有退路的时候,当闪着寒光的刀从他无法抵挡的地方捅下去的时候……他们以为战斗可以结束了。
可是没有。哪怕避不开的枪终于还是刺进了皮肉,哪怕躲不了的拳头落在他已经见血的身上,哪怕车轮战彻底耗尽了他的力气,哪怕握剑的手指都已经抖如筛糠……他还是在往前走。咬着牙,流着血,往灭绝一切生机的阵眼里走。
如今,他终于走到终点。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中将身前,浑身湿透,鲜血淋漓地,与他面对着面。
城头上,不再有人为大阵的进攻而欢呼了,也不再因为林炎逃脱性命而叹息,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不管是兴安城里,林炎的敌人,还是兴安城外,林炎的盟友,所有的人,都将灼热的目光定格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人身上。
在这一刻,每一个人,无论是友是敌,都陷入完全的静默。
莫名其妙地,从人们的心底里,浮出一个念头。
——不要死。
从雨落,到雨停,足足半日,以一人,对万人,被围困,被群攻,被偷袭,没有帮手,没有希望,没有生机,战至人穷,战至力尽,战至气竭,可直到现在,依然站着的这个人,他不能死。
起初,只是一个人。不知是谁,骤然挥舞起手臂,没有任何意义地喊了一声:“嗬!”
澎湃的,原始的吼声,宛如一棵火苗,将半空中沸腾已久的暴烈之气点燃。
临近的人纷纷举起手臂,大大小小的,紧握的拳头,奋力地伸进空中。
“嗬!”
喊声飞快地传遍原野。每一个为了赢子毅而聚集在城外的士兵,现在,都在热泪盈眶地为林炎呐喊。
“嗬!嗬!嗬!”
兴安城的城头上,也有手臂举起来了。这是没有经过思考的,完全出于本能的举动。应和着城下烈火燎原般的声浪,城头上的人们,发出了忘情的吼声。
“嗬——嗬——嗬——”
与激烈的心跳同频,由生命本身发出来的嘶吼,响彻云霄。
天地玄黄,宇宙乾坤,终于只剩下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