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山间。书院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唯有后山药田边的小屋还亮着微光。得道道并未入睡,她坐在窗前,手中摩挲着一本薄册??那是《心镜录》的第一稿,由她亲笔所书,尚未誊抄成卷。纸页上字迹清瘦,却力透纸背,仿佛每一笔都刻进了岁月的缝隙。
“你真的不打算再动用机关臂了?”钟灵儿不知何时推门而入,肩头沾着夜露,手里提着一只青瓷壶。
得道道抬眼,笑了笑:“你说呢?一个连拐杖都要扶稳的人,还谈什么机关神兵。”
钟灵儿将茶壶放在桌上,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可星说西疆的事你听了之后一句话没多问,她以为你会立刻动身。”
“我以为我已经老了。”得道道吹了吹茶面,“而且,有些路,不该总是同一个人走。”
钟灵儿沉默片刻,在她对面坐下:“但这次不一样。那座移动沙丘不是自然形成,它在追踪月相运行,轨迹与归墟旧历完全吻合。更奇怪的是,有人拍下沙纹图样,竟与《北冥遗录》中‘魂引阵’的符文一致。”
得道道眼神微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是说……有人在试图复活‘执念之体’?”
“不是‘试图’。”钟灵儿声音压低,“是已经开始了。三日前,昆仑驿站传来急报,一名守夜人梦见苏荔站在他床前,对他说:‘我女儿忘了我的名字,可我没有忘她。’醒来后,那人疯了,口中只反复念着一句梵语??‘阿?梨,归来’。”
得道道闭上眼,良久才睁开。
左眼中的金芒一闪即逝,像是被风吹熄的残火。
“这不是苏荔。”她缓缓道,“她是执念凝成的影子,是无数遗憾堆砌出的回声。就像镜渊里我们看见的那样,人心一旦陷入执念,就会不断复制痛苦。”
“可若这执念被人利用呢?”钟灵儿盯着她,“你知道谁最擅长操控情绪之力??李沧澜。”
得道道心头一震。
这个名字多年未曾提起。李沧澜,原为北冥古族旁支遗孤,少年时曾拜入李秋水门下,却因窥探禁术被逐出师门。他不信天命,不信因果,只信“执念可塑万物”。他曾言:“若世人皆有遗憾,则遗憾便是力量之源。”后来他在归墟之战前夕失踪,传言已死于异魔反噬,但也有人说他化作了无形之魂,藏于天地怨气之间。
“如果真是他……”得道道低声,“那这一次,他选的容器不是别人,正是阿芜。”
“不可能!”钟灵儿猛地站起,“阿芜已经通过镜渊考验,她的内心清明无比!”
“正因为她清明,才最容易被污染。”得道道望向窗外,“越是纯净的水面,越容易映出别人的影子。李沧澜不会强攻,他会等??等她在某个深夜想起母亲,等她偶然触碰到那条银铃项链,等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放下了仇恨……那一刻,一丝动摇,便是裂缝。”
钟灵儿脸色发白。
“你要不要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得道道苦笑,“说我怕她变成第二个苏荔?还是说,我其实一直在担心,当年引爆经脉时残留的那一缕系统意志,并未彻底消散,而是潜伏在我体内,随时可能唤醒某种连锁反应?”
钟灵儿怔住。
“你从来没说过这些。”
“因为我不想让她背负更多。”得道道轻声道,“孩子们总要学会自己走路。哪怕跌倒,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两人陷入沉默。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惊起林中宿鸟。
次日清晨,阿芜照例去教“八极导引术”。阳光洒在院中,学生们排成整齐队列,动作缓慢而专注。她站在前方示范,袖口随风轻扬,脖颈处隐约可见一道淡粉色疤痕??那是幼年时被仇家刺伤留下的印记,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弱小”的代价。
课至中途,忽有一名外门弟子匆匆跑来,递上一封密函。
阿芜拆开一看,眉头微蹙。
“怎么了?”身旁一名少年问道。
“没事。”她将信收起,勉强一笑,“只是……西域来了位访客,指名要见我。”
那少年好奇:“是谁?”
“信上写着??‘故人之子,携铃而来’。”
当日下午,书院门前出现一位年轻男子。他身穿灰袍,背着一把无刃长剑,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如深潭。守门弟子盘问许久,他始终不怒不争,只说:“我叫李知微,来自天山雪谷。此行只为归还一件遗物。”
消息传到讲堂,阿芜亲自前往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