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姜成绮虽仍不愿去往凤临为质,数番向陵侯夫人以泪陈情,仍于事无补。可陈雅安反以张天官夫妇离陵之由,催促钦天监尽快为张天作请定婚期。
裴天祐是受张司宇提拔,坐到钦天监正使的位子,测算出的吉日,也自然先报予张司宇过目。张司宇看着那红笺金箔纸上的日子,指尖不自觉地摩挲良久,写过一封书信后,朝屋外道,“应简。”
应简推开摘星阁的门,“上将有何吩咐。”
张司宇推出已上蜡密封的两封信,道,“你带着骠骑营和射声营的人去找林兮。”
应简得令告退。
午后,张天作正带着陈雅安和楚英在张天官处,为他收拾着远去凤临的细软,忽听门处传来了句“我在流云居备了几分薄酒为大哥践行”。
抬头一看,是张司宇突然造访。
张天官看到张司宇嘴角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弧,后脊一凉,他虽是大哥,但骨子里对这位二弟一向是又敬又怕。
捧着衣物的手倏地顿住,道,“好,好啊。”
张司宇带着融融笑意,走到张天作前,“天作,二哥也正准备到天作之合馆去叫你们仨呢,来,带上楚英和雅安,咱们兄弟五个一齐聚聚。”
楚英听着张司宇话语间的黏腻,嗓子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少跟我套近乎,谁跟你是兄弟五个?”
张司宇虚虚笑道,“我是四妹的二哥,跟你怎算不得是兄弟了?”
楚英别着嘴角,眉心险些蹙到了一处。
虽嘴上不认,但依照和张之合的婚约,即使自己年长于张司宇,也合该唤他一声二哥。就像张司宇,即使从没有将张天官当兄长对待过,也会对着早他一个月出生的张天官,喊出句“大哥”是一样的道理。
几人出门时,张司宇看陈雅安仍没有迈步的意思,道,“陈大人不一起来吗?”
陈雅安仿佛看到什么不洁物似的,毫不留情道,“为了吃你口酒,吃坏了肚,可是不值。”
但见张司宇晃出张朱红金箔纸,别在两指间,“钦天监拟了几个婚期出来,我们正好一道帮三弟参谋参谋。”
半山腰处的流云居,三间瓦舍素来清静,一时涌进五人,菜盛荤丰,酒好茶新,顿时有了烟火气息。
膳桌上,张天作没顾上吃,可手却没停下来过,一筷子跟着一筷子,不由分说地往邻座张天官碗里送去。
张天官面前那只原本素净的瓷碗,已堆叠得冒出了尖,连忙推拒道,“三弟,够了,够了,我用不了这多的。”
张天作又捡起一筷子鹿筋,压向“山巅”,“大哥,你快再吃些。”
张天官望着眼前不断增高的菜肉小山,持筷的手僵在半空,生怕辜负了三弟的一番美意。却见张司宇放下酒盏,道,“三弟,食不过三,大哥去凤临,又不是做囚犯的,何况他身边还有大嫂照顾着,你还怕他吃不上热乎饭菜吗?”
这话堵得张天官心口发慌,几乎透不过气。
张天作不服气地撂下筷,哼唧了声。
张司宇头也不抬,“宴客在以礼相待,而非以食充人,你若再跟二哥摆脸子,就去祖宗祠堂跪着去。”
楚英拍桌道,“张司宇,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质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晓得吗?”
张司宇目光一灼,抬头盯向楚英,皮笑肉不笑地自嘲道,“在座,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吧?”
楚英噎了下,嘴中不让道,“你明知道,还非要送天官大哥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吗?”
张司宇不疾不徐诡笑着道,“我自然是清楚做质子的好处,才不忘推大哥一把。”说着,将手搭到隔座的张天官肩头,“大哥,你想想,司宇当年去凤临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看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日子。这做质子究竟是得,还是失,一目了然。”
张天官双唇微颤,“司宇,我听父亲跟我提了,我去凤临,是为张家尽忠,为白陵尽忠,到时你就能以此为名,让我母亲的牌位——”
“这就是了。”张司宇连声接道,“大哥你若能为张家尽忠,为白陵尽忠,自然算是名正言顺的张家人了,婶母的牌位,也自然能进得张家祠堂,享受香火供奉。”
张天官极为甘愿地点起头,毕竟此前,连他都未曾进过张家宗祠祭拜过先人,何谈他那烟花之地出身的生母牌位。
张天作目中却是另一种不忍。
张司宇又道,“可是大哥,这虽是件光荣差事,可别怪司宇没提醒你,凤临的日子,跟白陵可是天差地别,不仅白日里不一样,入了夜后,更是不同。记得我到凤临的头个晚上,就爬进了一屋子的蛇来,我也不知道那些蛇有毒没毒,只两眼一闭,拔腿就跑出了屋去,在外面过了一夜。往后,我就学会了捉鸟雀,你猜是为什么?”
张天官闪着惊色的神情陷入了思考。
张司宇环视众人,扯着声问道,“你们可知道吗?”
楚英道,“难不成你是捉了几只鸟去,给太子献宝,才成了他的走狗?”
张司宇摇着头轻笑了下,一双眼牢牢盯着陈雅安,不放弃似的问道,“陈大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