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的政史地,你呢?啊,你选物化地啊,那咱俩可能要分开了……”
“是啊,真遗憾,以后不能一起上课了。”
这些关于分班、关于别离的对话,本该如同掠过耳畔的微风,不留痕迹。黎予甚至试图用更响亮的英语听力来覆盖它们。
但“分班”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紧锁的心扉。心尖蓦地一刺,不算剧烈,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冰凉的痛感,足够让她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断裂的痕迹。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曾经和耿星语倚在走廊栏杆上,讨论选科时的场景。那时耿星语微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发梢,在“历政地”和“历政生”之间犹豫不决,阳光穿过栏杆缝隙,在她纤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小的、颤动的阴影……
回忆的画面越是清晰温暖,此刻的心就越是感到一种被撕裂后的空洞与寒冷。
“或许……只是去看看……淳榕在哪个班,还有黄鑫……对,只是看看朋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地为自己找了这个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拙劣的借口,声音轻得像是在空气中呵出的一团白雾,瞬间就会消散。
然而,她的脚步却已经背叛了理智,带着一种近乎鬼使神差的牵引,朝那个既熟悉到骨子里、又陌生得让她心慌的方向走去。
好久没来了。
高一教学楼下的那棵凤凰花树已经褪去了冬日的枯寂与倔强,细嫩的、鹅黄色的绿芽星星点点地缀满遒劲的枝头,在微凉的春风中轻轻颤动,舒展着柔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
黎予恍惚想起去年初秋,第一次见耿星语那个傍晚。
物是人非,不过短短一季,看花的心情早已在现实的寒流中冻结、龟裂,面目全非。
展览板前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新生们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不安与纯粹的兴奋,叽叽喳喳的声音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穿着深蓝色高三校服的黎予站在外围,像一颗被误投入彩色沙丁鱼群中的灰色石子,显得格外突兀和格格不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勇气,踮起脚尖,目光努力越过那些攒动的、年轻的脑袋,费力地在密密麻麻、排列紧密的名单上搜寻。
名字像无数只黑色的蚂蚁挤在一起,看得她眼睛发花,酸涩,太阳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隐隐作痛。
就在她凝神,指尖下意识在名单上滑动,试图捕捉到那个或许根本不会出现的名字时,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甜腻与尖锐的嗓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猝然穿透了所有嘈杂,精准地刺入她的耳膜:
“诶?星语你快看!那边那个……是黎予学姐吧?”
是许知州!
黎予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四肢冰凉。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当众剥开伪装的羞耻感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猛地低下头,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衣领里,像一只被猎枪惊扰的兔子,仓皇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狼狈地扎进了旁边那条通往实验楼的、相对僻静的小路。
她跑得又快又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风呼啸着刮过耳畔,带走皮肤上最后一点温度,却带不走脸颊上火烧火燎的尴尬与内心的惊涛骇浪。
直到拐过几个弯,确认身后没有脚步声追来,周围只剩下空荡的回廊和自己的喘息声,她才敢扶着冰凉的墙壁停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际和后背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下次再也不来了。绝对……再也不来了。”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用清晰的痛感来惩罚自己刚才的动摇和失控,也试图驱散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浓重的狼狈与恐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席卷了她。
高考。只有高考。
她必须,也只能,将这三个字像烙印一样刻进骨子里,成为她此刻活下去、并走向“新生”的唯一信条。
教学楼门口,春日稀薄的阳光懒懒地洒在台阶上。
耿星语被同桌许知州亲昵地、却带着不容拒绝力道地挽住了手臂。那声故作惊讶、刻意拖长了尾音的“黎予学姐”,像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努力维持了许久的、脆弱的平静。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视线急切却又带着怯懦地穿过人群缝隙,只捕捉到一个仓促消失在转角处的、模糊得只剩轮廓的侧影和一闪而过的、无比熟悉的深蓝色校服衣角。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重,却闷闷的,带着难以言说的、绵密的涩意,迅速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她迅速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两排不安颤动的蝶翼,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忧郁的阴影,试图掩去眸中瞬间翻涌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复杂情绪——是残留的悸动?是无奈的歉疚?还是被强行揭开伤疤的疼痛?
“许知州,”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中飘摇的蛛丝,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不容置疑的疏离,“别说了。我们……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