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刚刚还在执笔,书写着关于“安定”和“未来”的笔画。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麻木得像是别人的手。
母亲走了。
那个会强撑着笑容说“一切都好”的妈妈,那个会趴在她手边疲惫睡去的妈妈,那个与她约定“一起治疗,谁也不当逃兵”的妈妈……不在了。
巨大的、绝对的空洞,并非瞬间将她撕裂,而是像潮水般,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速度,从心脏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吞噬掉所有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稳定与感知。
她没有崩溃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觉得,刚刚那个还在为联考拼搏、以为生活终于走上轨道的耿星语,像一个被突然戳破的肥皂泡,“噗”地一声,轻飘飘地,碎裂在了这片秋日暖阳里。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埋进膝盖。
画室里无人察觉角落里的异样,只有窗外那棵银杏树,一枚金黄的叶子,挣脱了枝头,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暮色降临,画室里的同学陆续离开,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
她拿出手机,订了最早一班回云省的飞机票。
然后,她走到自己的画案前,看着上面未完成的字帖,笔墨纸砚整齐地摆放着,仿佛在静静等待主人归来。
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那支她用了很久的毛笔。
然后,她收回手,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联考,未来,书法,乃至她好不容易维系住的、看似平静的生活……
在死亡到来的这一刻,全都失去了重量。
飞机穿越云层,将杭城的秋色与画室的墨香远远抛在脚下。耿星语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棉絮般铺展的云海,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她没有流泪,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感觉胸腔里那块自接到电话后就形成的冰坨,正在随着高度的下降而不断膨胀、变硬,沉重地压迫着她的呼吸。
引擎的轰鸣声中,她回到了云省。那个曾经充满母亲气息的房子,此刻被一种肃穆而悲伤的氛围笼罩着。亲戚们红着眼眶,低声交谈,看到她回来,纷纷投来怜悯和担忧的目光。
柏岚已经被整理好遗容,安静地躺在客厅临时布置的灵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布单。
耿星语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过去。脚步落在瓷砖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她停在灵床边,低头凝视。
母亲的脸庞很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只是那脸色是蜡黄的,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光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曾经会温柔注视她、会因为病痛而蹙起、又会因为她一点点进步而绽开笑纹的眉眼,此刻永久地闭合了。
耿星语伸出手,指尖悬在母亲冰凉的脸颊上方,微微颤抖着,最终却没有落下。她怕惊醒母亲的安眠,更怕确认这触手可及的冰冷就是永恒。
火化那天,天色阴沉。她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亲属队列的最前面,看着母亲的遗体被缓缓推送进去。
沉重的铁门关上,隔绝了最后的视线。亲戚们开始压抑不住地哭泣,她却只是挺直了背脊,怔怔地望着那扇门,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所有的泪腺都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干涸了。
她只觉得那扇门像一张巨口,吞噬了她生命中最后一点稳定的光和热。
葬礼上,哀乐低回,人们说着悼词,回忆着柏岚生前的点滴。她作为女儿,全程安静地站着,对着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回礼,姿态无可挑剔,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而苍白的瓷偶。
有人低声议论她的“冷静”,她却恍若未闻。悲伤太过巨大,反而呈现出一种真空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