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彩布料在她指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像潮水突然退潮。她没抬头,只是眼睫毛微微颤动,那颤动极轻,却足以让灯光在她下眼睑投下一排碎钻般的阴影。
她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近乎笃定的平静语气回道:
“三姑给您打电话了。”
不是疑问,是宣判。
云骁杰深吸一口气,像被戳破了某种伪装,沉默了片刻,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不再试图隐瞒。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极轻的“咯”一声,像子弹滑进枪膛。
“她不愧是半个灵媒。”
云翳放下手中的衣物,走到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那条符文丝绦的流苏,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家族的账簿上明明白白记着,蛊术本该传给她。可惜奶奶早看出她心术不正,只传了一半便强行中止。而巫医之术,爷爷本是属意于您的,可您从小见了那些就厌恶至极,干脆远走高飞。”
她声音极轻,像在给一个濒死病人做最后缝合,每一针都精准,却不带温度。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父亲:
“最后,我爹偷偷将巫医传给了我,我奶奶,也不知是出于补偿还是别的心思,将蛊术也塞给了我。这事儿,世上原本只有我妈和您知道了。但我三姑不傻,她算得清清楚楚,按照血脉亲疏和业力深浅,大哥云骁勇一家死绝了,下一个就该是您。可现在,怎么就突然跳到了她丈夫肖文涛的头上?她自然要找到您这里,问个明白。”
“是的。”
云骁杰叹了口气,承认道。
那声叹息像一块湿棉花,堵在两人之间,吸饱了所有无法言说的血与灰。
“白天她打来电话,我想着明日就走了,索性接了,横竖生活中的联系方式明天就全部换掉。她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复述着那句话,语气里仍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仿佛那声音不是从听筒里传出,而是从他自己的颅骨内壁反弹回来。
“‘到底是谁施了法,让我老公抵了你的命?!’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她接着在电话那头尖声咒骂,‘你别高兴得太早!施这种逆天改命法术的人,若不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你绝无可能存活!’”
听到最后那句诅咒,云翳把玩流苏的手指停住了,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彻骨的冷笑。
那笑像手术刀尖在冰面划了一道,痕迹极细,却足以让整片冰层暗暗开裂。
“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此番调回野战医院,远离这是非之地几年,反而是冥冥中最好的安排。每年您休假回来,我也可以去看您,这样挺好。”
她试图把话题折成纸飞机,轻轻抛向远方。
“别打岔!也别想转移话题!”
云骁杰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那双平日温和的眼睛此刻炯炯有神,第一次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父亲的威严目光注视着云翳。
那目光像无影灯,照得她无处可藏。
“告诉我实话,我的命,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那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所有伪装,让云翳无法再躲闪。
她知道瞒不过了。
于是站起身,随手将刚才坐的软垫拎起来,习惯性地往云骁杰脚前一丢,便直接跪坐上去。
动作熟稔得像一首倒背如流的童谣。
仿佛还是那个依赖养父的小女孩。她两只手扒着父亲的膝盖,仰起脸,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哎呀,爸您就听我三姑在那里嚼蛆?她是个什么东西,您难道还不清楚吗?”
“回答我的问题。”
云骁杰面无表情,声音里的威严未有丝毫减退,带着军医特有的冷静与执拗,震慑着她。
云翳看着他坚决的神色,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些无奈,有些释然,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温柔。
她不再试图撒娇,将两只手轻轻扶在云骁杰的膝盖上,然后缓缓地、将自己额头枕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形成了一个无比依恋又带着请罪意味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