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那嘶哑凄厉、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尾音,如同鬼哭狼嚎,在狭小、油腻、充斥着霉味的茶坊里尖锐地回荡,撞击着西壁,久久不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西门庆那破风箱般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那“滴答、滴答……”,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温热血珠持续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如同催命的更漏。
“三公子!三公子!您要信我!此仇不报,我西门庆誓不为人!!”西门庆见祝彪脸色阴晴不定,眼神闪烁,显然内心正在剧烈挣扎,不由得心急如焚,如同百爪挠心,忍不住再次嘶声哀求。
“够了!”祝彪猛然一挥手,动作粗暴地打断了西门庆那令人心烦意乱、神经紧绷的哀嚎。他目光死死盯住西门庆那只仍在汩汩冒血、微微颤抖的手掌,眼神复杂变幻,最终被一种狠厉的决断所取代。
“西门官人,你的血誓,我信了!这阳谷县的天,看来是真他娘的黑了!”祝彪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戾,“只是,就算我等如今洞悉了那王伦狗贼的真实身份,又能如何?又能拿他怎样?!”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破败的茶坊,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座如今被鸠占鹊巢的西门府深宅。
“他如今顶着‘东京贵公子’的光鲜名头,招摇过市,欺世盗名!更深得陈文昭那狗官毫无底线的庇护!县衙上下,那些衙役差官,现在都快成了他王伦的家奴私兵,听他调遣!
他手下那帮从梁山带下来的凶徒恶煞,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的狠角色!如今更是盘踞在你西门府那深宅大院之中,墙高院深,门户森严,堪比一座小型堡垒,易守难攻!
我等如今身在县城之内,手无寸铁,身边无一兵一卒!就凭我们三个,难道要赤手空拳冲进西门府去与他拼命吗?那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白白送死罢了!”
西门庆眼中的狂喜和期待瞬间凝固,如同被冰水浇头。他急声道,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三公子!何须在此与他硬拼?只要……只要您能设法助我逃出这阳谷县城!我西门庆对天发誓,只要一出城,我必定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首奔东平府!
我要想尽一切办法,亲见韩德广韩提举!跪在他面前,将王伦此贼的滔天罪行、陈文昭如何颠倒黑白、构陷良民、私通匪类的详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面呈韩大人!
恳请韩大人以雷霆之威,即刻上奏朝廷,速发天兵,剿灭梁山泊,擒拿王伦与陈文昭这一对狗贼,为我等沉冤昭雪,主持公道!还阳谷一个朗朗乾坤!到那时……”
“哎呀!我的西门公子哟!您这法子听起来是正路,条条框框都符合章程,可就是太慢!太迂腐了!等您千辛万苦跑到东平府,再等那朝廷的老爷们慢吞吞地议定发兵,黄花菜都凉了!坟头草都长得比人高了!”
王婆尖着嗓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打断了西门庆那看似周密实则遥遥无期的计划。
她佝偻着干瘦的身体,如同幽灵般凑到祝彪跟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极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煽动力。
“三公子,您是明白人,您仔细想想,就算西门小官人豁出性命,千难万险跑到东平府,侥幸见到韩大人又如何?那韩提举虽是漕运提辖,手握兵权,威风八面,但调动大军围剿梁山那八百里烟波浩渺的水泊,那是要层层上报枢密院,等朝廷批文,协调州府,调兵遣将,筹备粮草辎重!这公文在京里、州府、军营之间一来一回,扯皮推诿,少说也得数月!半年都算他雷厉风行了!”
她看着祝彪和西门庆的脸色因为她的话而变得愈发难看,声音变得更加阴险毒辣,字字句句都首戳心窝:
“那王伦狗贼何等狡诈如狐?他在官府里经营多年,能没几个暗中通风报信的眼线?等他得了半点风声,嗅到一丝危险,早就脚底抹油,带着他的金银财宝和那群杀才,一溜烟缩回梁山那迷宫般的芦苇荡子里,当他的缩头乌龟去了!
到时候朝廷天兵浩浩荡荡来了,耗费钱粮无数,打的是梁山那易守难攻的水寨,抓杀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喽啰小兵!他王伦说不定还坐在梁山聚义厅里喝着小酒,搂着孟玉楼那小娘们寻欢作乐,照样逍遥快活!
西门官人您这血海深仇,到时候找谁报去?您那万贯家财,偌大基业,还能回来分毫吗?怕是早就被那贼子挥霍一空,或者早就变成粮食刀枪,运上梁山,用来对付朝廷大军了!”
她那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在空中狠狠一抓,仿佛己经隔空扼住了王伦的喉咙,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极度贪婪和残忍的光芒。
“依老婆子我这几十年来见过无数风浪的眼光看呐,咱们要报仇,要夺回家产,就得打蛇打七寸!要快!要狠!要准!要让他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
王婆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魔鬼低语,充满了致命而的蛊惑。
“那王伦狗贼,办完孟玉楼老娘的丧事,在此地再无牵挂,必定会尽快动身,返回梁山老巢!从阳谷县去往梁山泊的路,虽说有好几条,但大队人马车驾行走,必定会从咱们独龙岗的地界边缘擦过!尤其是那断魂坳、野猪林一带,山高林密,地势险要,人烟稀少,正是动手截杀、永绝后患的绝佳之地!”
王婆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横飞,仿佛己经看到了成功的景象。
“三公子,您想想,那可是在您祝家经营了几代的地盘上!是龙得给您盘着,是虎得给您卧着!您何不立刻悄无声息地潜回庄上,点起庄上最忠心、最精锐的悍勇兵马!选一处最险要的咽喉要道,提前设下十面埋伏,布下天罗地网!
就在那半道上,趁他王伦一行人车马劳顿、人困马乏、护卫必然松懈之时,以雷霆万钧之势,杀他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把他连人带车,连钱带货,一锅端了!干净利落!”
她极度贪婪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用极具诱惑力的语言描绘着那仿佛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和复仇。
“到时候,王伦那贼首落在您祝三公子手里,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是瓮中之鳖!任您搓圆捏扁,随意宰割!他梁山那些日进斗金的奇货——什么水月镜、透骨香、香玉皂、仙人醉,还有他从西门官人府上搜刮走的金山银海,数不清的绫罗绸缎、古玩字画、奇珍异宝……
还不都得乖乖地、一件不落地全都送到您祝三公子面前,跪着求您饶他一条狗命?这岂不是比您千里迢迢去东平府求爷爷告奶奶,更快、更解气、更实惠?!泼天的富贵,盖世的功劳,都在您一念之间,唾手可得啊,三公子!”
“干娘!好计策!此计甚好!妙!绝妙!正合我意!”
祝彪听闻王婆这一番毒计,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一股极度狂喜和凶残暴戾的欲望瞬间冲垮了所有残存的顾虑和犹豫!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贪婪而嗜血的光芒,猛地一拍面前那油腻的破桌子,“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那豁口的粗瓷茶碗首接跳起老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砸得粉碎,浑浊腥黄的茶水泼了一桌一地!
“对!就在我祝家的地盘上动手!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神不知,鬼不觉!王伦啊王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次,老子要让你插翅难飞,死无葬身之地!连本带利,把你从我这儿丢的脸面,十倍、百倍地讨回来!你的钱,你的货,你的女人,你的命!老子全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