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冰冷的泥泞、硌脚的碎石、深浅不一的坑洼、以及夜间凝结的滑腻冰霜。
稍有不慎就是一个踉跄甚至摔倒,立刻会引发身后一小片压抑的骚动和带队军官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沉急促如毒蛇嘶鸣的呵斥——那声音也绷紧如即将断裂的弓弦,透着无法掩饰的紧张与恐惧。
方向感早己迷失在浓稠的黑暗里,短短五里路,在死寂和黑暗的双重压迫下,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是对意志和体力的极致煎熬。
白日里同袍被恐怖弩箭撕裂、被那双刀杀神砍成碎块、血肉横飞的恐怖画面,不受控制地在每个士兵的脑海中反复闪回、放大,变得愈发清晰骇人。
这未知的黑暗,比明晃晃的刀枪更令人胆寒,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着、侵蚀着每一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心脏。
祝彪紧握着腰刀冰冷的刀柄,手心全是粘腻冰冷的汗水。他不断用气声催促、咒骂着前队,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近乎病态的疯狂与焦躁的火焰,仿佛王伦那嘲讽的影子就在前方无尽的黑暗中窥视着他。
西门庆像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紧紧贴在祝彪身侧,脸上带着谄媚又阴狠的得意笑意,不时凑到祝彪耳边,用极低的气声反复强调、渲染着黑夜的“绝对优势”,如同魔鬼的低语,不断撩拨、助长着祝彪心中那团毁灭的火焰。
祝龙面色阴沉似水,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重,作为主帅,巨大的压力和眼前这盲目的军事行动让他心头如同压着铅块,几乎喘不过气。
祝虎则显得烦躁不安,不断低声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硌脚的地面以及前方缓慢如蜗牛的速度。
栾廷玉紧握着他那根沉重的浑铁棒,沉默地跟在队伍中段靠后的位置。他眉头紧锁,如同磐石般坚毅的脸上布满化不开的忧虑与不祥的预感。涧口方向那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毫无生气的死寂,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沉沉压在他的心头,越来越沉。这太反常了!寂静得可怕!他心中警铃疯狂大作,黑夜对敌人是障碍,对己方这支缺乏严格夜战训练、士气本就低迷不堪、如同惊弓之鸟的队伍而言,更是致命的陷阱!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了敌人精心布置的死亡罗网!
一个半时辰的艰难夜行摸索,对所有人的体力和意志都是极致的煎熬与折磨。
终于,在付出了数次小规模混乱——有人摔倒、有人失足滑下旁边的浅沟、甚至有人因过度紧张而轻微痉挛——和几声被死死压抑下去的痛呼闷哼的代价后,他们终于无比艰难地接近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的地狱之口——距离鹰愁涧那狭窄的石梁入口,仅余最后两百余步。
前方,是比他们所处的环境更深沉、更凝滞、更令人心悸的墨色。仿佛有一道由纯粹黑暗凝聚而成的巨大黑幕,横亘在天地之间,隔绝了所有的生机。白日里还能隐约听闻的涧底呼啸风声,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寂!令人头皮发麻、心脏骤缩的、绝对的死寂!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尖兵小队猛地停住了脚步!领头的小队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迅速回转,连滚带爬地来到祝龙等人面前,用颤抖的、极力压抑却依旧变调的声音,向祝龙等人回报,声音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大…大公子!前…前面…不对劲!有…有东西堵着!黑…黑黢黢一大片,像…像是一道墙!就…就堵在路中间!”
祝龙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借着从浓厚云层缝隙中透出的极其微弱的、惨淡的月光,极力眯眼望去。
果然!在通往那狭窄石梁的唯一通道上,影影绰绰地、突兀地横亘着一道由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的乱石堆砌而成的矮墙!那些石块胡乱垒叠在一起,约莫有半人高,缝隙里似乎还塞着枯草断枝,显然是仓促间完成的障碍,透着一股粗陋却险恶冰冷的死亡气息。
“妈的!”祝龙低声咒骂一句,心头的不安急剧放大,几乎要溢出胸膛。“拆了它!立刻!手脚给老子放轻!不许发出半点声响!违令者——立斩无赦!”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几名被点到的、膀大腰圆的庄丁立刻猫着腰,如同夜行的盗墓贼般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上前。他们用撬棍的尖端轻轻抵住冰冷的石缝,用布满厚茧的手掌死死扣住那些棱角尖锐的石块边缘,全身肌肉绷紧,试图用最缓慢、最轻柔的力道,一点点挪开最上层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