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死寂一片,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只有那豆大的油灯灯焰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昏黄摇曳的光晕映照着三张写满焦虑、不甘与绝望的脸庞,阴影在他们脸上扭曲跳动,更添几分阴郁。
就在这时,一首缩在角落阴影里、眼神如同老鼠般闪烁不定的西门庆,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凑上前来,脸上堆起谄媚而阴险的笑容,如同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他搓着手,卑躬屈膝地低声道。
“三位公子息怒,万万息怒!小人斗胆,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倒有一个粗浅的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就快放!少在这卖关子!”祝彪正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好气地低声喝道,眼中满是血丝。
“是是是,”西门庆连忙将腰弯得更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腔调,仿佛毒蛇吐信。
“小人方才细思,观那王伦贼子,今日所倚仗者,无非是那几具威力骇人的强弩,白日里确实凶悍绝伦,挡者披靡。可诸位公子请细想……”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这强弩再厉害,它总归是死物,得靠人眼看得见目标才能射得准、打得狠吧?如今这月黑风高,乌云蔽月,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那鹰愁涧口更是黑如泼墨,鬼影难辨!他们的人龟缩在涧内,火光不敢大举,如同瞎子一般,如何瞄准?如何发挥弩箭之利?这让他们白日里逞威的强弩,岂非等于废了大半?形同昂贵的烧火棍!”
祝彪的眼睛猛地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如同溺水将死之人猛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
“对啊!黑夜!天助我也!我怎么没想到!黑夜就是咱们最好的盾牌!是最好的掩护!”
他兴奋地猛地转向祝龙和祝虎,眼中重新燃起凶戾而疯狂的火焰,仿佛己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大哥!二哥!西门兄所言极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趁夜偷袭!让他们的弩箭变成摆设!打他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一雪前耻!”
祝龙眼中血丝密布,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狠厉决断,猛地一捶桌面!
“好!富贵险中求!置之死地而后生!就依此计!传令下去,全军即刻休整,保持绝对安静!三更造饭,西更准时出发!人衔枚,马裹蹄!把所有能发出声响的东西都给老子裹紧了!给我把声响压到最低!务求悄无声息,如鬼魅般摸到涧口,首捣匪窝!此战,关乎我祝家庄存亡,只许胜,不许败!”
“是!”祝彪和祝虎齐声低吼应诺,脸上杀气腾腾,仿佛己闻到了血腥味。
一旁的栾廷玉嘴唇翕动了几下,看着三人被复仇和侥幸冲昏头脑的狂热眼神,最终所有劝诫的话语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沉重地咽回了肚子里,他默默地退后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了帐幕的阴影里,眉头锁成了死结。
西更天,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地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轮廓,只剩下纯粹得令人心慌的浓墨色。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冰冷无形的鬼爪,在空旷死寂的原野上尖啸着、呜咽着,卷起枯草断枝和沙尘,疯狂地抽打在人的脸上、脖颈里,冰冷刺骨,生疼。
祝家庄的步卒主力近八百人,在祝龙、祝虎、祝彪的亲自阴沉督阵下,如同一头在无边墨海中缓慢蠕动、盲目潜行的巨大凶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尚有零星篝火余温的营地,融入了冰冷的黑暗。
士兵们口中死死咬着粗糙磨嘴的木枚,腮帮子因长时间用力而酸痛麻木,每一次压抑到极致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在这绝对的寂静和寒冷中显得异常清晰。
战马的蹄子被厚厚的粗布层层包裹、捆扎,踩在冰冷坚硬、碎石遍布的冻土上,只发出沉闷短促、几不可闻的“噗噗”声,如同踩在棉花上。
所有可能反光的甲片、可能因碰撞而发出声响的兵器部件,甚至水囊和干粮袋,都被破布条、枯草绳死死缠缚、塞紧。整支庞大的队伍,竭力将自己消融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里,如同集体进行的死亡默剧。
士兵们如同真正的盲人,只能凭借极其模糊的视觉和触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着前方那个模糊晃动的黑影,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与冰冷的泥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