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5月5日,夜深沉如墨。热那亚港外,奎托附近一片荒僻无人的海湾。没有灯塔的指引,没有渔火的点缀,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发出低沉而永恒的呜咽。咸涩的海风掠过岸边的灌木丛,带来一丝寒意。
漆黑如缎的海面上,影影绰绰地停泊着两艘其貌不扬的双桅纵帆船——“皮埃蒙特号”和“伦巴第号”。船体线条简洁,帆索整齐,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海兽,收敛了爪牙,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撕裂平静的海面。它们是加里波第传奇的载体,也是亚历山德罗意志的延伸。
岸边,一片临时的、被严密警戒的营地里,死寂取代了白日的喧嚣。篝火被严格控制在最低限度,几堆微弱的炭火只够勉强驱散一丝寒意和烘干鞋袜。一千零九十七名红衫军战士,如同凝固的雕塑般静静集结在沙滩与礁石间的空地上。他们大多年轻,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或风霜刻下的痕迹。身上的衣衫五花八门:褪色发白的旧红衬衫是核心的标志,但更多的是普通的粗布工装、磨破的夹克、甚至打着补丁的学生制服。没有统一的军容,但每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都亮得惊人,燃烧着近乎虔诚的信念、对领袖的绝对信任,以及对即将踏上的未知征途的决绝。
他们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有的最后一次检查着随身的行囊——里面塞着科斯塔兵工厂生产的“C1858型”后装步枪、定装纸壳弹药、水壶、干粮(科斯塔食品厂特制的压缩饼干和肉干)。有的则默默擦拭着心爱的匕首或老式手枪。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两艘沉默的帆船,以及小船前那块巨大礁石上屹立如松的身影——朱塞佩·加里波第。
加里波第站在礁石的最高点。那身标志性的红衬衫在微弱的星光下如同一面暗红、浸透血与火的战旗。他没有佩戴华丽的勋章,没有发表慷慨激昂的长篇演说。他只是用那双如同地中海底火山般的眼睛,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海风吹拂着他灰白的胡须和浓密的头发。
寂静笼罩着海湾,只有风声浪声。突然,加里波第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惊雷般清晰地炸响在每个人耳畔,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兄弟们!我们是谁?”
“红衫军!”一千零九十七个喉咙迸发出压抑却整齐划一的低吼,如同沉睡巨兽的第一次呼吸。
“我们去哪里?”
“西西里!”吼声更加凝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去干什么?”
“战斗!解放!”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破了夜色的枷锁!
“为了什么?”
“自由!意大利!”最后的回答,如同信仰的宣誓,在荒凉的海湾上空久久回荡,仿佛要撕裂这沉重的夜幕!
“很好。”加里波第猛地拔出腰间的指挥刀,那柄伴随他转战南美的军刀,在微弱的星月之光下划出一道冰冷刺骨的寒芒。“记住今夜,记住这誓言。大海的那边,”他的刀尖指向南方无垠的黑暗,“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在奴役的镣铐下哭泣,是波旁暴君在用他们的血肉滋养着腐朽的王座。我们手中的枪,是科斯塔先生赠予的利剑;我们心中的火,是意大利千年不灭的自由之魂。此去,或许血染征衣,或许埋骨他乡,但自由的火焰必将燎原,意大利的黎明终将到来。胜利——属于我们。现在——登船。”
命令下达,没有喧哗,只有钢铁般的纪律在无声中展现。战士们迅速排成数列长队,如同一条条沉默的溪流,沿着临时搭建的粗糙栈桥,快速而有序地登上两艘早己拥挤不堪的帆船。甲板上,水手们(部分是加里波第的老部下,部分是科斯塔航运“借调”的可靠船长和船员)早己准备就绪。
在登陆点外围的黑暗中,阿尔贝托·罗西如同最沉默的礁石,带着一小队黑水最精锐的“清道夫”散布在关键制高点和通往海湾的隐秘小径上。他们配备了科斯塔特制的微声步枪和强效弩箭,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冰冷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寸可疑的阴影,确保没有任何“不速之客”——无论是波旁的密探、好奇的渔民,还是某些可能“关心”此事的官方人士——能够打扰这场隐秘而伟大的启航。他们是这场传奇远征起点的无形守护者,用绝对的冷酷为红衫军铺平了最初的航路。
加里波第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夜色中热那亚城模糊的轮廓,这座给予他最后、也是最重要支持的城市,然后毅然转身,如同矫健的雄狮,几个大步便跃上了“皮埃蒙特号”的甲板。他的身影,就是这支队伍的灯塔。
“起锚!升帆!”船长低沉而有力的命令在夜风中迅速传递。
“哗啦啦——!”铁链摩擦锚孔的沉重声响打破了海湾最后的宁静。巨大的风帆在水手们熟练的操作下,如同巨鸟展开的羽翼,哗啦啦地升起,贪婪地捕捉着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夜风。
船身轻轻一震,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皮埃蒙特号”和“伦巴第号”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缓缓地、坚定地驶离了黑暗的庇护,调转船头,将尖锐的船艏对准了南方那片被诅咒又被无数人魂牵梦萦的土地——西西里。
两艘帆船,载着一千零九十七颗燃烧的心脏和改变意大利命运的种子,义无反顾地驶入了墨色翻涌的地中海深处,渐渐被无垠的黑暗吞噬,只留下船艉翻涌的白色航迹,如同命运女神掷下的丝线,迅速被海浪抚平。
几乎在同一时刻,热那亚科斯塔集团总部顶层,那间能俯瞰整个港口的办公室内。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独自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与远方吞噬一切的黑暗海面。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白兰地,却并未品尝。深灰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紧紧锁定着奎托海湾的方向,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两艘渺小却承载着千钧之重的帆船,正破开波浪,驶向命运的漩涡。
“将军,”他对着虚空,对着那南下的航向,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掌控一切的冰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舞台己为你扫清,聚光灯己为你点亮,锋利的武器己交到你手中,通往传奇的道路己铺就……”
他微微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嘴角勾起一抹锐利而深远的弧度:“现在,去吧,去点燃南意。让红衫的烈焰,烧尽波旁王朝百年积攒的腐朽。让自由的号角,响彻第勒尼安海。意大利统一这顶王冠上,最后、也是最璀璨的那颗宝石——南方,将由你的传奇之手,为我,为意大利亲手嵌上。”
他转身,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桌上摊开的,是明日《复兴报》头版的清样。在预留的、本该等待前方战报的醒目空白处,亚历山德罗拿起蘸满墨水的金笔,手腕沉稳有力地落下,写下了一行力透纸背、仿佛带着硝烟与海风气息的预言。头条:西西里在燃烧!加里波第的雷霆己降临!副标题:自由之师跨海远征,波旁王朝丧钟鸣响。(具体细节待前方快报)
笔尖离开纸面,墨迹未干,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历史的巨轮,在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幕后冰冷的金权与情报之手推动下,在朱塞佩·加里波第台前如烈火般的理想与勇气引领下,己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不可阻挡地碾过了第勒尼安海的波涛,向着意大利王国最终统一的版图,向着那腐朽而富饶的南方,轰然驶去。
红与黑交织的史诗,于1860年5月5日这个暗夜,在热那亚外海,正式拉开了它最波澜壮阔的帷幕。而亚历山德罗手中那支书写标题的金笔,如同悬在波旁王朝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准备落下最终的裁决。必要时,那支由黑水最冷酷精锐组成的、早己在南方悄然布局的“黑衫军”,也将成为他摘取胜利果实、确保南方按照他意志融入新王国的最终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