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带着人鱼贯而出,不过多时就又端上道道精美菜肴。汇聚天南海北,无不精细。闻遥是个爱吃的,每道都尝,每道都觉得合乎心意。她在这边抡筷子,楚玉堂却一直没怎么动筷,手里端着碗血燕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
“今天叫我过来是要说琼玉楼的事吧。”楚玉堂开门见山,说:“你要我怎么做?”
此话语气平铺直叙,大有闻遥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的意思。
琼玉楼化为烟尘废土,可汴河边大好的地界不可能就这样空着,经界所迟早把两块地皮重新整理拿出售卖。凝儿的尸骨还埋在地下,琼玉楼诸多姑娘还没地方安置……这些都是闻遥这几日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涉及楼乘衣,你怕是不便干涉。”楚玉堂点明闻遥心思:“想要我在朝廷手里买下那两块地?”
闻遥点头,说道:“你明面上买,我暗地里把银子补给你。还有那些姑娘,又地方去的我都叫她们去了。剩下的无依无靠又正好会些泡茶弹琴的手艺,不如就在樊楼做女侍。自由身契,头两个月的月银由我给。”
她说的坦然,楚玉堂面上详尽听着,底下白玉扇却一下下无意识敲在掌心。
他清楚知晓闻遥这些年闯荡江湖,向来独来独往,不受任何门派世家供奉。潇洒是潇洒,钱财嘛,也是一点都没有的。这些年他写信去往柳叶城,时常附带些金玉奇玩,无不被退回来。
不肯收他的东西,现在用起兖王的钱倒是这么自然,真是———
闻遥说完了,抬头看他,问:“怎么样?”
“好啊。”楚玉堂莞尔一笑,痛快答应道:“那些姑娘都可送到我这里来。至于琼玉楼,我本也打算盘下开两码头,这钱就不用你出了。你若是不想让那凝儿姑娘尸骨压在底下,倒是可以出钱向我买下她周身的地方盖个小屋,也算充作尸冢。”
闻遥颇为惊喜,拽起桌上酒壶连敬楚玉堂三杯。
“大恩不言谢。”她豪气万分,把杯子朝下抖抖:“话都在酒里了。”
楚玉堂肩膀抖两下,失笑:“这又是从哪学的调调。”
赵玄序突然伸手轻轻拨开闻遥手指,取过她手中的杯子倒满,说道:“我也该敬楚公子这些年帮顾阿遥良多。往后若有事是我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他听从闻遥的话,果真是给面子。兖王殿下人模人样的口吻可不多见。
楚玉堂继续笑,眼睛弯弯,抬起杯子往前一递,道:“好,那楚某人可就记下了。”
谈妥事情,饭也吃完了。楚玉堂说跟闻遥和赵玄序一起下去太显眼,稳坐不动,挥挥扇子让两人先走。
而闻遥钱袋子全空,与赵玄序一前一后走出樊楼,坐到马车上才始觉松下一口气。
困扰多日的烦心事终于解开。
她心情不错,赵玄序不知为何心情也不错。他的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府中,姜乔生等在一边像个炮仗一样蹦到闻遥身上来。
姜乔生气愤嚷嚷:“你与他上哪里去!为何不带我?”
闻遥稳稳把人接住:“我找人处理琼玉楼呢。”
她无奈:“鬼市主答应帮忙,我不得请人家吃一顿饭?”
“鬼市主?那个姓楚的?”姜乔生听到也没惊讶。汴梁城藏满天水各处大佛,闻遥先前书信很多都是从楚家商队里来,她知道闻遥与鬼市主有交情。
她撇嘴,道:“琼玉楼,楼乘衣自己都不要了,你还替他操心。”
“不是替他。”闻遥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说道:“有人为他死,也有人身如浮萍,不知道往何处去。我既然与这事有牵扯,能帮就帮一帮。对我只是麻烦一些,对那些人来说却是一辈子。”
闻遥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往下说。她看姜乔生仰首盯着她,神色懵懂,显然没往心中去。
姜乔生养在红阁,小时训练搏杀只知杀戮,汤山红阁又昏不见日,里面除却杀手就只有风纪珉一众疯子。故而她的心性本就不似寻常人,七情六欲都被放大,不懂遮掩,唯独少掉怜悯同情,兽类执着残忍莫过于此。
“你——”姜乔生此时却在闻遥看她的这一眼中打了个激灵。她又上来勒闻遥的腰,面露出些委屈:“你干嘛这么看我,你还在生我的气?”
“什么气?”
“气我和楼乘衣串通闹事,却不告诉你。”姜乔生呐呐道,低头靠在闻遥怀中。
她与闻遥一番话下来几乎就没分开过,可劲粘人。赵玄序被排在外,已经笑意全失,面无表情。守在一旁的雪客担心姜乔生今晚会被兖王的人暗杀,不得不在旁边委婉提点道:“主子,钱庄的人已经在等着,您现在得出去了。”
姜乔生这些年的红阁阁主没白当,资产颇丰,早早分批转移地方就等着今日盘点。可她如今抱着闻遥不肯撒手,侧脸看向雪客,大有张嘴让外面的人都滚蛋的意思。
闻遥及时捂住她的嘴,推一把她的肩膀,说道:“快去,早去早回。”
姜乔生哼哼两下,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闻遥回头,赵玄序已站在她身侧,伸手慢慢把她被姜乔生弄皱的衣服理好。他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过,蹙眉,神色忍耐至极:“她果真好烦。”
“她的性子就是个孩子。”闻遥轻叹:“她长成如今这样,其实也怪不得她。”
像个孩子……
赵玄序忽然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