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生育亏空心血。”他五指入闻遥指缝,突然道:“孩子又是这样惹人生厌。阿遥,以后我们不要孩子,好不好?”
话说的自然,倒是半点没有什么‘百善孝为先,无后为大’的想法。
闻遥先前就没想过这辈子还会莫名其妙谈一个男朋友,自然也没想过要孩子。她垂目看着赵玄序痴痴缠缠追逐上来的手指,也笑笑,应道:“好。”
然后一转眼看到背着手刚走过来的郝春和。
闻遥陡然一僵。
郝春和昨日没在府中,有些事情尚不清楚。他盯着闻遥和赵玄序相握的手,缓缓道:“你不是说‘以后注意分寸’吗?”
当时在自己悬崖上放出的话重归耳畔,闻遥难得脸热,下意识把手从赵玄序手掌中抽出来,羞赧道:“嗐,世事多变。我算是知晓了,往后这般笃定的话我绝不再说。”
郝春和当下没说什么,哼声跳上屋檐走了。等姜乔生雪客等人回来,众人聚在越发热闹的兖王府中热热闹闹吃过一顿饭后散开,郝春和才又提着两壶酒敲开闻遥房间的窗户。
“上去。”当上兖王府的暗卫教习,郝春和依旧是与开始没什么两样的粗布麻衣,布条胡乱捆着花白的头发。
他一指屋顶,说:“咱俩喝个酒。”
今日晚上当真是个好天气,白天有大太阳,夜里温度还没有褪去,没有风,并不冷。天上清辉闪烁,闻遥仰头灌下一口辛辣老酒,破天荒想到柳叶城大漠中的星空。那里也是这么安静亮堂,就是相比汴梁,稍稍显得寂寞一些。
“唉。”郝春和斜眼看她:“这才多久?真不争气!”
闻遥砸吧嘴:“是啊,我居然跟燕苍的小徒弟在一起了……我从前叫燕苍大哥,这算不算乱了辈分?”
“本来就是胡来的辈分。”郝春和说道,突然又叹息:“你不是轻浮之人,这般一定是想好了。以后什么打算,一直留在汴梁?”
闻遥摇头:“不,我不大喜欢汴梁。还是想到处走走,多看看。”“
“那他呢,藩王之位不要,跟你隐退山野?”
闻遥淡声:“嗯。”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郝春和啧啧道:“这还真是只有赵玄序能做出来的事。行,到那时候你就跟他走吧。只是别忘记我老头子,偶尔来看看我。如果到时候我已经死了,就清明回来给我上上坟。”
闻遥叱骂:“喝酒喝晕了,凭空说什么鬼话?”
郝春和不搭理,反而借着酒意越说越起劲:“既然看定人家就跟人家好好过。世上人潮翻涌,皆为利逐。肯抛下一切,不管仇怨,不要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就这样跟你走的人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话到此处,他忽然哽住一下,眼中竟不知为何闪现点点泪光。郝春和一抹眼睛扬起脖子,又灌下去一大口烈酒。灼人的烈酒好似锋锐刀子顺着喉管滑落,烫进心里。
“好好过。”郝春和喃喃道:“别像我一样混账,对不起晚娘,对不起我闺女。”
妻子晚娘和两人的孩子一直是郝春和心中的隐痛。他装疯卖傻痴痴癫癫,这么多年龟缩在汴梁,想来也是为了不再想这两个人。伤落在心尖上,太深太深,莫说旁人,就算是自己也是碰不得。
闻遥没想到郝春和会在这时候突然说起此事。
她握紧粗糙酒瓮,看着郝春和:“春燕子——”
“不碍事,我是半只脚踏进黄土的人,马上就要去见他们了,到时候再向她们娘俩赔罪。在此之前,你若能定下任来,也是了却我一桩心事。”郝春河把闻遥当做自己小辈看待:“你的日子还长,好日子在后头。跟赵玄序把这辈子过好,顺遂心意,切莫糊涂。”
闻遥抹一把脸,看着郝春和杂乱苍老的面孔,拽过他手中的酒壶跟他一碰,一口烈酒跟着灌下去。
*
汴梁的冬天很快就过去,在汴河初化的时候,京中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皇帝派遣使臣、备着厚礼,随北辽使团带着耶律汇时的尸体北去上京;二是宿州大雪开融,淮河水线果然日益高涨。有些湍急河段堤坝已经坍塌,河水脱缰淹没良田村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第三件事嘛,就与前两件事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它不是什么民生大事,而是一件江湖事。又因江湖事牵扯到官府,才又变得引人注目。
立春重立,姑苏江畔千年古寺慈怀古刹翻修庙宇。匠人移动石砖板块,竟在泥地里发现一截人的掌骨。匠人始料未及、惊慌失措,脚下一不小心又被一粗粝颅骨绊倒在地。
报到衙门,府衙迅速清理现场,最后居然一共从慈怀寺挖出大大小小二十多具腐朽发黄的骨头。消息一传出来立即传遍姑苏大街小巷,最后竟一路传到汴梁,传进大内,传到天子耳根子旁。
皇帝顿时连前两件事都顾不得了,大手一挥叫监察抚司去查。
这一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在是意韵明显。
“怎么,秃驴和尚庙里也有哪个皇亲国戚?”姜乔生舒舒服服瘫在闻遥身上,闻遥正揪着她给她编头发。她嘴里还嚼着干果,问话同时还抽空挑衅地瞧着被她排挤到一边,冷冷看过来的赵玄序。
跟本姑娘争遥遥,你争得过吗?
姜乔生越发畅快得意,懒洋洋娇滴滴道:“什么凶杀案都要交给监察抚司,府衙的月钱是不是也要让出来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