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闭目良久,忽然开口:“那就让艾莉去说话。”
全场一静。
“让她站出来,讲她的故事。不修饰,不煽情,就讲她怎么在雪地里按录音机,怎么忘了妈妈的脸,怎么害怕连‘想她’都是错的。”
“可她才八岁!”苏梨惊呼,“她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正因为她八岁,”方明睁开眼,“她的声音才无法被归类为‘极端言论’。他们可以用数据驳斥成人,但驳不倒一个孩子的诚实。”
计划悄然展开。
艾莉同意了。她说:“如果我说话能让另一个小孩不怕记错,那就值得。”
录制当天,没有灯光,没有观众,只有一个全息镜头静静悬浮在她面前。她坐在一张矮椅上,怀里抱着林昭送她的新画本,封面是她画的第一幅完整作品:一个女人站在雪中,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光点,脸上带着模糊却温暖的笑容。
她开始讲述。
声音很小,有时结巴,有时停顿很久。她说到自己如何被带入净灵中心,如何被告知“情感是疾病”;说到她偷偷保留那台老录音机,因为它录下了妈妈最后一句“晚安”;说到她在虚界漂流时,最怕的不是黑暗,而是有一天她会彻底忘了“艾莉”是谁。
“他们说,只要我交出记忆,就能变聪明。”她低头翻动画本,“可我不想变聪明。我想记得。哪怕记错了也没关系。因为……那是我的妈妈。”
她抬起头,直视镜头:“如果你也在忘记什么,请别怪自己。不是你不够努力,是有人不想让你记住。但只要你还想记,就说明它还在。在我心里,妈妈永远站在雪里,笑着等我回家。”
视频未做任何剪辑,直接上传至所有公共网络。
起初,评论寥寥。有人质疑“这是剧本”,有人称“儿童不宜接触此类创伤内容”。但七十二小时后,一股暗流悄然涌动。
十七个文明中,出现自发的“记忆守夜”活动。人们在家中、在街头、在飞船舱室内点亮蜡烛,播放艾莉的录音,同时低声说出自己最怕忘记的事:
>“父亲临终前捏了捏我的手,我没来得及回握。”
>“我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时,她穿着黄色雨靴跳进水坑,溅了我一身泥。”
>“我曾在战场上抱住一个敌方士兵,他死前说:‘替我看看春天。’”
这些声音被自动收录进“心火档案馆”,生成新的量子指纹。它们不公开,不传播,只作为个体生命的锚点存在。
一个月后,均衡议会发起的“情感叙事管控提案”在星际联合议会投票中惨败。不是因为激烈反对,而是因为??**超过六成代表在表决前提交了个人记忆声明**,其中绝大多数提及“童年失忆”“亲人离世”“未完成的告别”。
他们不再讨论“效率”“稳定”“共识”,而是问:“如果我们连悲伤的权利都要投票决定,那我们还剩什么?”
提案废止当晚,艾莉的视频在全球三千七百个主要频道同步重播。没有字幕,没有解说,只有她稚嫩的声音,在寂静中一遍遍重复:
>“我想记得……哪怕记错了也没关系。”
而在心火学院,林昭正教新的一批学生练习“逆向冥想”??不是压制情绪,而是深入其中,找到每一份痛苦背后的那个“最初时刻”。
“愤怒的背后,往往藏着受伤。”他说,“恐惧的背后,是想保护什么。而冷漠……常常是因为曾经太痛,不敢再试。”
一个小女孩举手:“老师,如果我连自己为什么难过都不知道呢?”
林昭笑了:“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写下三个词,任何冒出来的都行。”
女孩低头写:**冷、黑、铃声。**
“很好。”林昭轻声引导,“现在闭上眼,问问自己??什么时候第一次觉得‘冷’不是温度?”
她照做,片刻后,泪水滑落。
“我想起来了……妈妈走的那天,病房里的金属床很冷,她手腕上的医疗铃一直在响,没人去关……”
教室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