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闲着也是闲着,便用北狄语随口问了一句身旁的大钧翻译:
“这人装束为何与之前那些官员不同?头发颜色也奇怪。”
大钧翻译低声回复:
“大汗,此乃宫中内侍,宦官,民间俗称……太监。并非寻常官员。至于白发,或是天生,或是……嗯,宫中规矩所致。”
“太监?”
阿史那·咄吉挑高了眉梢,恍然。
他听说过汉人皇宫里用这种阉割过的男人伺-候,一直觉得是种极其古怪且难以理解的习俗。
今日倒是见了活物。阿史那·咄吉不由得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打量奇异物品般的目光,上下多扫视了白晔几眼,目光尤其在对方喉结和下身应在的部-位停留了一瞬。
啧,果然是汉人搞出来的无聊又残忍的玩意儿。
他心下鄙夷,顿时失去了探究的兴趣,只觉得这繁华都城连男人都弄得不像男人,更添几分糜烂脆弱之感。
然而,这个“无聊玩意儿”办事却格外的周密体贴。
从房间的安排到热水膳食的准备,甚至考虑到他们可能不习惯中原的床铺而额外准备了皮褥,细节之处无不妥当,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种近乎本能的细致入微,让看惯了粗犷作风的阿史那·咄吉感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一个被去了势的人,竟能将事情做得如此……圆满?
安排妥当后,那位白发的太监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恭顺的姿态,声音清晰平和地说道:
“尊贵的大可汗,下官白晔,乃内官监采办司管事太监。供给贵使团及此间驿馆的一应物品用度,皆由内官监负责采办调度。大可汗及诸位勇士在永安期间,若有任何所需,无论是日常用度还是其他需求,均可遣人告知下官,下官必当尽力办妥。”
他的话语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身份职责,也给出了明确的对接途径。
阿史那·咄吉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已经越过他,投向了窗外繁华却陌生的街景,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
一个太监而已,负责采买物件的,或许能有点用处。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如何在这座巨大的“温室”里,找到最脆弱的那片花瓣……
然后,狠狠踩下去。
………
新季度的官用物品发放日,五军都督府衙署内一如往常般透着散漫气息。
南宫月依例去领了自己那份用度。
负责发放的小吏甚至没多看他一眼,只熟练地从一堆盒子里挑出一个明显沉甸许多的墨盒,推到他面前。
“喏,南宫佥事,您的。”
小吏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都知道您用墨‘豪迈’,人称‘吞墨兽’,上官特意吩咐了,给您备足分量,省得您月月都来,大家都麻烦。横竖办公用的普通墨锭,也不值几个钱。”
“吞墨兽”?
南宫月心下冷哼一声,这外号倒是取得直白。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道了声“有劳”,便拿起那盒格外沉重的墨锭,转身回了自己那间僻静的值房。
值房内依旧堆满陈年卷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和灰尘的味道。
南宫月将墨盒放在书案上,打开盒盖,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排新墨,乌黑沉实,散发着松烟特有的淡淡气息。
他随手取出一块,习惯性地要解下包裹墨锭以防污损的宣纸。
指尖触及纸张的瞬间,他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咦?
一声极轻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疑惑声从喉间溢出。
这包裹墨块的纸……似乎与往常领到的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