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
当阿史那·咄吉的车驾穿过那高耸入云、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巨大城门,正式踏入这座大钧王朝的心脏时,即便是他这般心志如铁、见惯了漠北苍茫辽阔的狼王,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窒息的磅礴。
视线所及,是宽阔得能容十驾马车并行的御道,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一眼望不到头。
街道两旁屋舍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其精巧繁复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商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酒肆茶楼传出的丝竹笑语声……
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而持续的嗡鸣,烘托出一种极致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热闹与安定。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脂粉混杂的复杂气味,浓郁而甜腻,与草原上清冽的风和青草泥土的气息截然不同。
这就是中原帝都。
这就是他那位“祖母”的故乡,他血脉中四分之一来源的繁华之地。
确实……震撼。
阿史那·咄吉稳坐马背,灿金色的眼眸缓缓扫过这一切,如同冷静的猎手在评估一片陌生的猎场。
然而,这震撼并未持续太久,也并未激起他丝毫的向往或敬畏。
相反,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和审视迅速占据上风。
太拥挤了,太精致了,太……脆弱了。
他热爱的是草原上能将人灵魂都吹得通透的长风,是蓝天白云下无边无际的绿野,是牛羊遍地如同撒落的珍珠,是纵马驰骋时弓弦震响的酣畅淋漓!
那才是自由,是力量!
而眼前这座城市,固然宏伟,却像是一件被精心呵护在暖房中的巨大瓷器,或是一匹用最华美绸缎层层包裹起来的……肥羊。
每一寸繁华都透着人工雕琢的痕迹,仿佛经不起真正的风雨,更承受不住漠北铁蹄最野蛮直接的践踏。
这种繁华,在阿史那·咄吉眼中,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不适的甜腻。
他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要透过这甜腻的空气,嗅到那隐藏在重重屋宇之后、属于猎物的怯懦气息。
阿史那·咄吉思绪不由得飘回刚刚收到的密报。
派往镇北关的那支“贡队”果然吃了闭门羹。
陈伯君……
哼,还是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北疆将门陈氏的血脉,果然麻烦。
这让他对永安城防最硬的那颗钉子多了几分忌惮,也少了些许原本十足的把握。
但……狼烟戍的消息却让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
卫乾?
一个二十出头的武状元娃娃?
果然沉不住气,几句恭维加上“陛下期盼”的大帽子就慌了神,轻易就放行了他另一支真正的“探爪”。
狼一旦嗅到猎物的弱点,就绝不会失了准心。
这笔买卖,看来做得不亏,北境的防线,并非铁板一块。
冗长而繁琐的入城仪式和接待流程终于结束。
阿史那·咄吉勉强压抑着性子,忍受了大钧官员那些文绉绉的辞令和繁复到令人头晕的礼节,被一路引至专门接待外邦使臣的豪华驿馆下榻。
负责引导他们最后一程的,是一位穿着靛青色宦官服饰、头发异于常人全白的年轻官员。
那人身量不算矮,但站在一群高大魁梧的北狄勇士中间,显得有些单薄。
他始终微微低垂着眉眼,神情恭谨而专注,办事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那头罕见的白发让阿史那·咄吉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特征,但一时想不起。
然而对方那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模样,让他刚刚被这座城市勾起的些许烦躁又涌了上来,觉得甚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