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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飞雪(第1页)

到了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人们就陆续到廊下去坐着了,等着看中庭那株黑琼花“转头”。台阶上铺了长长的织锦坐垫,但是很快就被占完了,晚到的人就坐在地板上。今年四月本来就比往年要冷一点,在这寒夜里坐上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手脚冰凉了。

月光静静照着庭院铺展的枯山水。缺了一点的月亮其实还挺好看的,因为不是那么圆满,所以反而更真实了一些,带着人间应有的温度。枯山水的白砂被细致地耙出波涛的纹理,漾开一片观念的海。就在这片象征性的海中央,独立着那株姿态古拙的琼花树,枝干横斜,像篆体一样虬曲着,上面托着一团一团朦胧的紫晕。

关于这株琼花树的来历,章小北总有些怀疑——说是前几年营建梁园时,偶然在一个角落里翻出许多藏书来。那些书,基本都是一些常见典籍的手抄本,也并没有多少研究价值,只有一本,完全没人见过,因为缺了封面,也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当时网上流传过那本书几张残页的照片,看上去像一部笔记小说,其中有一篇题作《黑琼花》,文字寥寥,影影绰绰,说这株琼花是青山大王手植,后因斩黑鱼怪于此树下,便“昔之玉雪,今成玄珠”矣。关于那些残页,看照片当然也不太好辨认真伪,不过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特别关心这件事,所以很快也就过去了。但是过了不久,就有工人挖到奇怪树根的新闻。据报道说,那天工人向下挖掘时,铁锹碰到一段焦黑的根,质地坚硬如铁,于是请了专家带回去研究。后来再传出的消息,是专家从根茎最内层的形成层部位,分离出一些尚未完全失活的休眠细胞,这些细胞被置于模拟特定气候条件的培养基中,以特定的光周期与植物激素诱导。又过了大半年,说是在研究人员的精心呵护下,终于促发了这些细胞的分裂与分化,从沉寂中抽出一缕纤弱的幼芽来。幼芽后来被嫁接在一株百年古梅苍褐的躯干上,依靠砧木强大的生命力,这抹早已被时光注销的魂灵,终于在几百年后又开出一树似真似幻的花。

章小北当然更相信这些都是园方的杜撰。这株黑琼花多半只是现代园艺科技的造物,被包装上了一段故事,就更加有了身价。就像宋人胡仲弓那首《琼花》:“洁白全无一点瑕,玉皇敕赐上皇家。花神不敢轻分拆,天下应无第二花。”要“玉皇敕赐”,方显得价值连城。其实这花本身就挺美的,何必非要攀附一段渺远的因果?在章小北的世界里,美其实是不需要出处的。他向来都只是和美短暂地相处——并肩走一小段路,看一会儿同样的风景,然后在岔路口平静地分开。正因为他不需要天长地久,所以也就不执着于所谓的价值意义。

“漂亮吧?”章小北听到英子在身后说。

他正要回答,李植已经说了一句:“漂亮,像一串一串的紫葡萄。”

章小北回头,看到英子和李植并肩坐在他后面。

“紫葡萄,挺有意思的比喻。”英子笑着说。

章小北仔细看了看,在月光下,那一团团的琼花确实呈现为一种沉郁的、仿佛自内部透出莹润水光的深紫。

“这紫色应该是粉色和墨色的混合色。”英子又说,“这株琼花典籍记载的是墨色,砧木是一株宫粉梅。”

“你还真信这些?”章小北问。

“为什么不信呢?”英子的声音很柔和,“好的故事,我都愿意相信。”

“小北这人,就爱扫别人的兴。”李植在一旁低声笑道。语气里没有责怪,但章小北还是觉得挺烦。

不过他正好可以趁机开溜了。“这花看久了也就那样,我去其他地方再逛逛。”说着就起了身。

快十二点了,他本来就要去做准备了。

“不看它转头了?”英子问。

“大概不会怎么好看,就像飘飘的乌云而已。“章小北说。

黑琼花大概是继承了砧木的习性,花期无叶,光秃秃的枝桠擎着一簇簇紫黑的花,在夜色里望去,不像植物,倒像谁用饱蘸了紫灰烟霭的笔,在半空中随意点染出的、静止的烟云。烟云转头,不过就像被风轻轻吹起,换个方向而已。

根据那本子虚乌有的典籍,这琼花盛开时必朝着青山大王的神像。若将神像移走,花朵便会如向日葵逐日一样,慢慢地转过去,依旧朝着大王所在的方向,就像一种固执的朝拜。据说今天中午的时候,园方就已经将大王像从大王殿里请出,移到了对面的芙蓉殿;又将芙蓉殿里那尊石像换到了大王殿里空出的神座上。他们说正午移像,等到子夜时分,花朵恰好完成最后一步的转面,这一步角度的变换最为分明,是人人都能见证到的温柔奇观。时辰都是算好了的。

所以,此刻所有人都聚在芙蓉殿前的石阶上,面朝着对面那间灯火幽黯、神像已非原主的大王殿,静候着那场传说中近乎神迹的“琼花转面”。

大王殿,名字叫得响亮,其实不过是小小一间屋子,飞檐的影子又深又重。

他本来还在想今晚自己去哪里变身。卫生间?那里当然最安全,但是没什么意趣。除此之外,梁园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私密的空间。但是此刻,章小北忽然决定去大王殿了。那里平常就不会有什么人,现在大家又都聚在对面看琼花,当然更不会过去。尽管有那么多道视线正朝着那个方向看,但毕竟中间隔了一株琼花树。另外,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不是吗?

他走得很轻,脚步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几乎被身后隐约的兴奋私语吞没。时间快到了,身体里那种熟悉的、蠢蠢欲动的异样感正漫上来。

大王殿的门虚掩着,他侧身闪进去,一股陈年的寒气立刻包裹了他,混合着尘土与冷石的味道。大王像本来就很狰狞,青面獠牙的,镇着一室的森然。为了不辜负这份诡谲,殿内只悬了一盏极暗的灯,光线是浑浊的昏黄色,堪堪照亮神像头顶上方一小团虚无的空气,反而让角落里的黑暗愈发浓稠。正中神座上,如今坐着那尊挪来的石像。章小北在昏光下细看,觉得这尊石像竟是很标致的。石质温润,线条流畅,也分不出是男是女,低垂着眼帘,唇角似笑非笑,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把大王像换成这尊,倒让这阴森的小殿生出一丝柔和来。

章小北绕到石像背后。这里更暗,只有从石像与墙壁的缝隙间漏进来的一丝极淡的光。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石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瞬间沁入肌肤。

章小北把一张纸巾先放在地上。

这是他刚才专门准备好的,所以才一直没有慌乱。是禾无忌用过的纸巾。禾无忌今天穿了一件大红圆领袍,还挺好看的。在自助餐厅的时候,章小北一眼就看到他了,于是静静等着,等他吃完一小块栗子蛋糕,用纸巾拭了嘴角。趁人不注意时,章小北悄悄把那团带着极淡湿痕的纸拾起,妥帖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知道,这一张纸巾就够了。

十三天前,他第一次莫名变身,又莫名恢复,靠的似乎就是这样的东西。吻。一个冰凉的吻。禾无忌那禁欲的唇碰过的东西,都是那样的冷。那时他还不太明白,这几天慢慢回想,才渐渐理出一点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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