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点点头。
他接着说:“我知道,杨师傅一没,人心全都长了草,有好些老职工已经和外面的店说好了。在这里干三灶,那边薪水翻倍,请去做厨师长的,都有,您不会不知道我说的都有谁吧?”
我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有这事?”
他苦笑两下,又说:“您以前就是这儿的经理,现在又兼着热菜组和烤鸭部两处,底下什么动静,自然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我在会上,耍把式卖艺一样地折腾,就为想看看,谁心里在意这里,谁又早找好了后路。您也知道,干餐饮,最忌讳人员流动过大,我总不能自己上灶走菜吧。”
我把两条腿翘了起来,想想后告诉他:“马经理,如果你有业务上的事情需要我协助,屠国柱尽心尽力。老话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自己也说了,我只管烤鸭和炒菜,旁的事情,我是有心无力。”
马腾一听是这话,也就不再和我费劲下去。
然后,轮到我问他:“马经理说刚才开会是耍把式?”
他垂着头,继续苦笑,没有表态。
我告诉他:“那些可都是好办法,如果这上面需要有人做表率,我愿意身先士卒。”
他不笑了,抬起了脸,半信半疑地盯着我。
我说:“市里有些饭庄子、宾馆,买卖开得不错,我可以列个单子,大家实地去看。至于外地的一些原材料产地,也确实该有人去跑。”
他说:“单子不用您开,我这里都是现成的,如果您不是跟我逗闷子,明天我就在这儿,等您回来。”
我咧嘴直笑,连说:“不用那么急,不用那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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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邢丽浙熬了一锅干菜汤,我越喝,肚子就越是叫。想绷住肚皮,把声音压下去,结果还是被她听到了。
她扯了一条方毛巾到手里,坐过来看我,我说这两天有点闹痢疾。
她立即转身,取了一盒四环素,放我跟前。
我冲她瞪眼:“真吃?”
“吃啊,不然你拉到半夜,还要讹我背你去医院?”
我勾勾地看了半晌,才打开药盒,抠出来一片,刚要捂进嘴里,还好被她一把夺下。
“疯了你,瞧不上我做的饭菜就直说,药也是好乱吃的,犯得上吗?”
我继续喝汤,什么也没说。
她又贴过来问我:“屠国柱,跟你结婚也有几年了,在店里吃不着你的手艺,是我没福气。可在家里,好歹你也动一动火吧,我也真想看看,你的手艺,到底行不行。别回头邻里街坊地问起来,我守着一个万唐居的总厨,每天吃什么,说出来,都没有人会信。”
见我仍不理她,她干脆把碗一挪,脸冲脸,和我对起眼来。
“屠国柱,你不是很喜欢拉着人,聊灶上那点事吗,今天怎么哑火了,哪件心事被我戳中了?”
我被扰烦了,索性老实告诉她:“师父那个老灶台,我用不好。这几天的工作,勉强还能应付,过阵子店里真要做起新菜,如果是我的灶上掉了链子,你说有多丢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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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笑两下,等我继续说。
我抬起头,对着灯罩发愣,说:“以前看老人炒菜,勺不在,火就吸溜吸溜地,跟要死了一样。等他把勺一搁上去,火就忽然蹿出来,连颜色都壮实了许多。那时面薄,不好意思问,现在想问,恐怕要靠上香托梦了。”
邢丽浙拿起一只空碗,站了起来。她的腰有些宽了,但是身形还在,影子散在屋里,被折成几道柔媚的画片。
“你屠国柱也有今天,本不想听你说这些,但既然是我问起的,讲下去也无妨。杨越钧那个灶,就连跟他最久的冯炳阁,也没看明白过,别说你了,问也不会说的。你看不见底下有个瓷砖贴的小暗门,他轻轻一开,风就进去了。里面风口的走向很巧,那是砌灶的人,有本事。底下的槽口,专门走水,后面是个砖砌的方烟筒,来做烟道,让风刚好从两边过来。平常你师父拿一个小瓷砖粘上,谁也不会注意,也没有温度。用火的时候,他往下一抽,风立马上来,比他养的几个徒弟,还懂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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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挤了挤眼睛,问她:“那个风如果不直接从烟筒出去,火又怎么起得来?”
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汤,随口便答:“那还不简单,烟坑挖多深,你烟筒搭多高就是了。说穿了,跟湖广会馆的戏台一个意思。没有麦克风,底下声音怎么也那么大,就靠戏台底下那个坑,造回音。这也一样有个回风,火点着以后,令里面的风,能往上卷。”
我听得傻笑起来,把两支胳膊叠好,往桌面上一架,重新打量着她。
“看不出来嘛,连这种事情,你都知道,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你的?”
灯下,她一双澈亮的大眼睛,翻向我这边,同样对准我细细打量。
她说:“你不知道吗,这个店里,没有不透风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