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左仆射周颉,叩首于陛下之前。窃以为丞相王导,为人忠义无私,为国之贤人,必不负于陛下。逆贼王敦虽是丞相族兄,非同道也。今闻陛下听从小人之言,欲斩丞相,微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丞相必无反意。愿陛下恤养老臣,以望中兴,则斯民幸甚,社稷幸甚。某年月日,臣周颉跪书。”
显然这篇奏章是周(岂页)在王导“跪宫”前后写的。司马睿匆忙赶往东海行宫时曾把一大箱没看完的奏章都一股脑儿塞给了王导,没想到周颉此文亦在内。可以想见,在当时的情况下周颉能写这样的东西,其情何深也!
如今周颉已被王敦所杀……
而王敦在杀周(岂页)时曾征询过王导的意见,当时他并无异议。
是的,并无异议。
如今来看,无疑是误杀了。
不是王敦杀周颉,而是王导杀周颉。因为在当时只须他一点头,周颉即可被释放。但他没有,反借王敦杀了周颉。
他杀的是恩人。
是好友。
是知己。
是……
王导读毕泪下不已,心中难受。读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大哭:“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泪满长须如松露晶莹。
面如醉,声如丧,撕心裂肺。曹氏急起问之。
大哭毕,王导无语,目光呆滞地透过灯芯凝视着桌上的奏章狂默不已。
狂默:在狂躁中沉默。
默狂:默默发狂。
诸子惊闻哭声响起,然后又是一片死寂,纷纷拥入王导房中。
“父亲!”
“父亲!”
王导愧极,忽忽如废人,大惭为人父。
家人强行让王导睡下,又给他服了一剂安神散,王导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入深山,闻困龙之声。
那声音似吟于地底,又像发自石中。
王导推石,叩石,抚石,抱石,皆无应。
后来那石忽然化为寒冰,把他冻醒。
天亮了,王导早早地起来洗头,准备上朝。不知为什么天色渐渐暗下来,竟好像一下子从早上跌进了夜晚。
王导不管它,命侍女注水盆中。转眼之间头上已是乌云滚滚。风头说来就来,庭中树叶凋零,从他身后一片一片跌跌碰碰地吹过。
王导刚把头伸进水里,忽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入盆中。
“哗!”
盆水雪亮,银光溅起。
王导急忙退身……
定睛一看,那盆心已被闪电击穿了一个大洞,水溅了一地。
家人骇然,惊诧莫名。
王导取过一块干毛巾慢慢地擦着头发,望天无语,进屋换衣去了。
乌云渐渐散去,并无大雨。
上朝路中逢一白车。王导问那车夫:“车上何人?”
“禀丞相,是……谢大人。”
王导微微惊讶……
那白车缓缓地停了下来,一人白衣白帽从内走出,神情悲苦,满脸是泪,却是谢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