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转化,“他”兀自回了养心殿,“他”的腿脚不好,走起路来,很明显地一深一浅,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有意避讳,远远见到皇帝仪仗,赶忙把头低下去,不敢觑龙颜。
“他”站在桌案前,上面摊着一份舆图,上面用朱笔勾画几处,和陆奉在养心殿的舆图几乎一模一样。“他”眸如鹰隼,一动不动盯着它。
陆奉终于在此时察觉出不对劲儿。养心殿大而空旷,“他”是个严谨的人,连桌案上的笔墨镇纸都摆得有条不紊,陆奉却觉得,太“空”了。
自从江婉柔时常来养心殿寻他,他的地方时常冒出些小玩意儿。她很乖,他处理政务时,她便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圈椅上看书。日子久了,她嫌椅子膈人,把红木圈椅换成了能躺人的小榻;又过了几日,小榻上多了一层雪白的狐皮,蓬松柔软,他一抬头,便能看到她惬意地侧躺着,光线通过窗子照下来,她的双颊蹭着雪白的狐皮,肌肤细腻无暇,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皎洁。
久而久之,他原本关于兵法、史书,律法的典籍被她重新整理,书架上一分为二,她那些诸如《戏鸳鸯》、《红豆寄相思》之类的话本戏文,堂而皇之占据了他书架的半壁江山。
她有时空着手来,更多的时候,比如现在春光明媚的春三月,她会在御花园折下几支花草,或是纷嫩的桃花,或者娇艳的海棠,亦或一支嫩柳,几朵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她兴致勃勃地插在细口瓶里,拿起小剪刀修剪。
江婉柔知道陆奉不喜欢甜腻的花粉味儿,每次只折几枝,似有似无的幽香钻进鼻尖,勾得陆奉总抬头看她,她对上他的眸光,展颜一笑,后来……后来两人通常会滚到养心殿的偏殿里,陆奉从身后拥住她,亲吻她光洁的后背肩头,声音沙哑道:“勾引朕,当罚。”
江婉柔有口难言,经过好几次,可算知道自己这桩无妄之灾从那儿来的,她把花枝放得远些,远离不讲道理的皇帝,自顾自在窗前摆弄。接着,她又开始嫌弃养心殿的瓷瓶不美,不衬她的娇花儿,又从库房里搜寻各色各样的花瓶……
陆奉由着她,养心殿的东西越来越多,柔软的地毯、窗边的花草,几日一个样,新奇且赏心悦目,连夜处理枯燥的政事,陆奉少了从前的怒气,日渐心平气和。
……
柔儿呢?
看到截然不同的养心殿,陆奉忽然想起了江婉柔,可他见不到她,他只能跟着“他”走。“他”的日子荒诞且无趣,上朝、御书房、演武场、养心殿。“他”的脾气暴虐,上至朝廷百官,下到太监宫女,稍有不顺心,砍头抄家是轻的,禁龙司原本的十八道酷刑延展成了三十六道,皇帝偶尔兴致来了,前去观刑,甚至亲自上手,墨发染着鲜血,黏在他的高耸的眉骨上,恍若十殿阎罗。
“亡国之君。”
“他”越发嚣张狂妄,陆奉的眉心越皱越紧,他不觉得“他”威风凛凛,反而从心底里可怜“他”。
世间的一切都映不到他淡漠的眉眼中,他不重口腹之欲,不爱锦衣华服,奇珍异宝,甚至不曾踏足后宫。陆奉觉得“他”很陌生,又会奇异地明白“他”的想法,直到“他”决定御驾亲征,朝野反对,唯有梦中的陆奉理解他。
“他”根本不相信长生不老,也不在乎那些金银铁矿,“他”只享受这个过程。
掠夺、杀戮、登顶的过程。
这是鲜有的、能叫“他”血脉喷张的事。
……
“他”很聪明,一个人便制定了详尽的行军线路图,避开炎热的夏日,准备足水源辎重,带领大军寻找绿洲,大军势如破竹,直捣黄龙,俘获大批俘虏。
“他”对待俘虏,只有一个字,“杀”。
这个部落世代隐居荒漠,与世无争,没想到广袤无垠的大漠成了他们的埋骨地,血染黄沙,只剩最后一支队伍苟延残喘,他们高声哀道:“神会保佑他的子民!大齐的皇帝,你屠尽我族,罪孽深重,汝必亡于此地!”
他们的话弯弯绕绕,并非大齐的口音,“他”嗤笑一声,大约只听到一个“亡”字,残寇罢了,焉敢口出狂言?
“他”不顾身边人“穷寇莫追”的劝阻,独自追去,“他”功夫很好,箭矢刺入胸膛的那一瞬,不仅“他”瞪大双眸,陆奉也怔了。
“他”明明穿了护甲,用精钢所制,刀枪不入,即使“他”那一瞬大意,没有躲开那支箭,也不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