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亭又问了一遍:“或者说,是你设法引乌衡来的吧?”
北辰的笑意刹那垮掉,他太了解自家公子了,看似疑问的两句话,其实心里早已笃定。
时亭道:“如果我没猜到,你要做成这件事,魏玉成也帮了忙对吗?”
“此事我是主谋。”北辰俯身下跪,坦白道,“魏帅来信告诉我,半生休的解药极有可能被记录在前任圣医遗留的书册里,而蓝姻作为她的弟子,势必继承了那些书册,所以我想找到那些书册救公子,但我的力量实在太有限了,魏帅也得主持北京大局,没法离开,所以……”
“所以你们选择了乌衡,并用北狄与西戎的合作为诱饵,引导蓝姻联系他。”时亭打断北辰,看着城墙下乌衡焦急寻人的身影,攥紧拳头,“但你们知不知道,北狄就是个虎狼窝,乌衡再三头六臂,只要他有所求,他很难不受摆布,陷入重重危险的境地,甚至最后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北辰为难:“其实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毕竟他在西南方如鱼得水,离他的野心越来……”
“但他来了,不是吗?”时亭苦笑一声,不知是在质问北辰,还是在叩问自己,“他是西戎二王子,是大楚的敌人,他的死对大楚再好不过,我也没有阻止的道理,但他决不能这样死去,死在战场外,死在见不得光的阴谋算计中,更不能是为我而死!”
北辰跟着难过,几乎要哭了:“但是我早把公子当家人了,你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没得选择,如果公子非要责怪,怎么着都行!”
时亭低头看着北辰,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断奶就跟在他身边,同自己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少年,纵然心里有再多怒火,最后只能长叹一气,道:“不怪你,你起来吧。”
北辰不肯也不敢,时亭伸手将人强行拽起来,北辰看着时亭因半生休发作而越发瘦削的脸,当即失控地哭起来。
时亭让他自个人缓缓,踱步到城墙另一端,思忖如何处理乌衡入楚的事。
绝情一点,他完全可以先让乌衡去找解药,然后再设法将他除掉,一箭双雕。
但他不是谢柯,也永远不会成为谢柯那样的人,对自己又过救命之恩的人出手,他做不到。
所以,他既不会让乌衡给自己寻解药,也不会使用肮脏的招数除掉他。
或许,他可以想办法将乌衡困在大楚,让他无法回西戎,如此便不会对大楚有威胁。
刚好如今西南局势稳定,也暂时不需要乌衡了。
但乌衡是只昂翔九天的鹰,又怎会甘心被锁在笼子里?
可这是自己想到的最好的两全之策了。
就算乌衡再不愿意,就算乌衡因此对自己的怨恨加深,他也只能这么做。
想好主意,时亭再次抬眼去找寻乌衡的身影。
但很奇怪,刚刚还在城墙下的乌衡全然看不到了。
“时将军是在找我吗?”
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时亭的心猛地一跳,心虚地不敢回头。
北辰看了看重逢的两人,赶紧先把自己眼泪擦了,然后默契地和满达走远放哨。
“看来是不愿意见到我。”
乌衡觉得好笑,带着满腔愤怒绕到时亭面前,咬牙道,“但很可惜,就算再不愿意,我也来了,时将军只得忍着。”
紧接着,乌衡目光贪婪着注视着时亭的每一寸,好似要将他整个人啃噬吞尽,融进自己的骨血。
时亭觉得这样的目光实在太炽热,太露骨了,侧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又是一声苦笑,时亭觉得是自己躲闪的行为再次触怒了乌衡
——在此之前,他对乌衡的态度早已冷若冰霜,甚至白班抗拒和伤害,但今日此时,乌衡还是选择冒险入楚,和北狄与虎谋皮,只为了给他找到半生休解药,而且还不一定能找得到。
可他能还给他什么?只有想把他强留在大楚的算计,以及拒之千里的疏离。
时亭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世上最无情的白眼狼了。
但他别无选择。
几乎是瞬间,时亭选择直面乌衡的怒火。
但出乎意料,时亭想象中的拔刀相向并没有出现。
几缕秋风吹过,乌衡落在他脸颊的手则比秋风还轻,小心翼翼到极致。
“你瘦了。”
乌衡的嗓音沙哑,带着濒临崩溃的无奈。
时亭眼睫剧烈颤动,本该躲开,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僵在原地。
乌衡将那缕秋风吹乱的头发替时亭理好,俯身靠近,拉低视线看着时亭,半是自责半是问责:“时将军怎么就照顾不好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