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站起来,排队。江梧也站起来,排在最后。
验票,走过廊桥,进入机舱。空姐微笑着:“欢迎登机。”
找到37A,靠窗。放好行李,坐下。座位很窄,但窗外的视野很好。能看到机翼,巨大的,银灰色的,在阳光下反着光。
乘客陆续登机。他旁边坐下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一坐下就打开电脑。斜前方是一对老夫妇,手牵着手,很紧张的样子。
舱门关闭。空姐开始演示安全须知。氧气面罩,救生衣,紧急出口。江梧认真看着,像第一次坐飞机。
飞机开始滑行。很慢,转弯,进入跑道。停下,等待。
引擎的轰鸣声变大,飞机开始加速。推背感传来,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然后,轻轻一抬,离地了。
江梧看着窗外。地面在下沉,房屋在变小,道路变成细线,河流变成银带。北京城在脚下展开,灰蒙蒙的一片,像沙盘模型。
他看见了天安门广场,小小的方块;看见了故宫,一片金色的屋顶;看见了北海,一个小白点;看见了。。。也许看见了梧桐巷,也许没有。太小了,分不清。
飞机爬升,穿过云层。先是颠簸,然后平稳。窗外变成一片白,厚厚的云海,像棉絮,像雪地。
阳光刺眼,他拉下遮光板。
机舱里安静下来。有人睡觉,有人看书,有人看电影。空姐推着餐车开始发餐。
江梧要了杯水。不渴,只是握着纸杯,感受那一点温度。
从北京到多伦多,飞行时间十三小时。现在北京上午十点,多伦多晚上九点。等他落地,是多伦多早上九点。他会在飞机上度过一个夜晚,一个缩短的夜晚。
他闭上眼睛,试图睡觉。但睡不着。脑子里太多画面:奶奶红着的眼睛,吴奶奶塞饺子的手,陈老师的拥抱,苏念掌心的梧桐叶。。。
还有那片晨光中的胡同口,那棵沉默的梧桐树。
他睁开眼,从背包里拿出素描本和铅笔。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
画的是机翼。不是写实,是抽象的线条:曲线表现云的流动,直线表现机翼的坚硬,阴影表现光的变化。他画得很快,很专注,像要把这一刻的感觉全部捕捉。
画完,在右下角写上:2005。12。28,北京飞多伦多,云层之上。
然后他又翻了一页,画了片梧桐叶。不是写生,是记忆中的样子:叶脉的走向,边缘的锯齿,那个被虫蛀过的小洞。
在这幅画旁边,他写:给苏念。等我回来时,树应该发芽了。
写完,他合上素描本,抱在怀里。
窗外,云海无边无际。阳光照在云上,泛起金色的光。很美,但也很孤独。
飞机继续向前飞,穿越晨昏线,穿越时区,穿越一个少年十七年的人生。
而在地面上,在北京,在梧桐巷,在西厢房的窗前,苏念终于拆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是厚厚一沓画纸。不是画,是字。江梧的字,工整,清瘦,一笔一划。
第一页:
“苏念,如果你在拆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在飞机上了。或者已经到了。总之,我不在你身边了。
有些话,当着你的面说不出口。只能写下来。
谢谢你出现在这个冬天。谢谢你陪我画画,陪我看雪,陪我走过最后这段路。
你问我,我们算什么。我说,是在彼此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现在我想说得更清楚一些:你是我十七岁这一年,最明亮的颜色。
记得在景山,你画角楼时的专注;记得在香山,你头发上落满红叶的样子;记得在画室,你第一次画油画时紧张的手;记得在雪中,你冻红的脸颊和发亮的眼睛。
这些画面,我会带走。像带走北京的空气,梧桐的叶子,冬天的雪。
到了那边,我会继续画画。画多伦多的雪,画陌生的街道,画新的生活。但每一幅画里,都会有北京的影子。因为我的眼睛,是在北京学会看世界的。
而你,是这个世界里,最特别的一部分。
所以,我的请求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