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日子在潮起潮落间滑过,看似平静,却暗涌不息。阿洙逐渐熟悉着体内那股名为“潮汐之力”的能量,已能勉强凝聚出一层薄薄的水盾,或是在小范围内引动水流。沈泽依旧话少,指导也多在行动间,偶尔望向东南海域的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日黄昏,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赤金。阿洙正于礁石间练习操控水流,忽见海平线上出现几个黑点,渐行渐近,是几艘颇为气派的双桅帆船,看制式并非寻常渔家,倒像是官船与商船的混合体。船身悬挂的旗帜,她也认得,是东南沿海常见的“海贸联合会”的标志,据说背后有官家背景。
船只并未靠岸,而是在离渔村尚有一段距离的深水区下锚停泊。不多时,一艘小型舢板放下,朝着渔村方向驶来。
沈泽不知何时已来到阿洙身后,目光沉静地望向那艘舢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声音低沉,“来的未必是敌人,但也绝非朋友。”
舢板靠岸,下来三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靛蓝色锦缎长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算得上清俊,但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倨傲,以及过于精致的穿戴,在这质朴的渔村显得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两名劲装护卫,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是练家子。
那年轻男子上岸后,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破败的渔村,最终落在容貌出众、气质已与周遭环境迥异的阿洙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被更浓的审视取代。他并未理会一旁的沈泽,径直朝阿洙走来,拱了拱手,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客套:
“这位姑娘请了。在下姓赵,赵明远,家父乃海贸联合会漳伽港分会会长。听闻前几日此地有天降异象,光芒冲霄,不知姑娘可曾目睹?或可知晓,近日可有陌生人来此落脚?”他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阿洙湿润的袖口和脚下尚未完全散去的水痕。
阿洙心头一紧,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她尚未开口,沈泽已上前半步,将她隐隐护在身后,声音平淡无波:“我等兄妹二人来此探亲,不过暂住几日,未曾见过什么异象。此地偏僻,除了渔民,也并无陌生人来往。”
赵明远挑了挑眉,显然不信,但见沈泽气度沉凝,不似寻常百姓,倒也没立刻发作,只是笑道:“哦?探亲?不知二位探的是哪家亲戚?这渔村上下,赵某倒也认得七七八八。”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阿洙能感觉到沈泽周身气息微冷,正欲暗中调动潮汐之力以备不测,忽听又一个声音自海岸方向传来,清越从容,打破了僵局:
“赵公子好大的兴致,不在漳伽港查验货船,竟跑到这穷乡僻壤来盘问百姓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又一艘轻舟靠岸,船上下来一人。此人年岁与赵明远相仿,约莫二十二三,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道袍,外罩同色纱氅,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他面容清雅,肤色白皙,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水,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映透人心。周身气质温润如玉,偏又带着一种疏离于尘世的清冷,与赵明远的浮华倨傲形成鲜明对比。
他手中持着一卷书,步履从容地走近,先是对着阿洙与沈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后目光才转向赵明远。
赵明远见到此人,脸上那倨傲之色收敛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云司晨,云大人。云大人不在司天监观星测象,怎也有空到这海边来了?”他刻意加重了“司天监”三字。
司天监?阿洙心中微动,想起沈泽之前提及的朝廷机构。她悄悄打量这被称为“云司晨”的年轻男子,只见他神色不变,唇角含着一抹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司天监观测天象,自然也需体察地气、水脉。听闻东南水灵有异动,特来查看。倒是赵公子,海贸联合会何时也兼管起地方治安,追查起‘异象’来了?”他语气温和,话语间的机锋却毫不掩饰。
赵明远脸色微变,强笑道:“云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好奇罢了。既然云大人在此公务,赵某就不打扰了。”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阿洙一眼,似乎想将她记住,随后带着两名护卫,悻悻然地登上舢板离去。
待赵明远离去,那月白道袍的男子——云青,方才转过身,正式面向阿洙与沈泽。他的目光在沈泽脸上停留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看向阿洙,眼神清正,并无赵明远那般令人不适的探究。
“在下云青,忝为司天监司晨。”他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方才那位赵公子,其父与京中三皇子母家有些关联,行事难免张狂些,惊扰二位了。”
沈泽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云青。
阿洙福了一礼,轻声道:“多谢云大人解围。”
云青微微摇头,目光掠过阿洙略显苍白的脸和沈泽沉稳的姿态,语气平和:“不必多礼。此地虽偏,却非久留之地。赵明远既已留意,难保不会有后续麻烦。”他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道,“东南海域近来不甚平静,碎星群岛一带尤甚,二位若无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碎星群岛!正是沈泽之前提及可能有族人线索的地方!
阿洙与沈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青仿佛未曾察觉他们的细微反应,说完这句,便再次颔首示意,转身飘然离去,那月白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中,渐行渐远,仿佛从未出现过。
海风依旧,带来远方的气息。阿洙看着云青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身旁沉默的兄长,心中明白,这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并非巧合。朝廷的司天监,海贸的赵家,还有那遥远京城中未曾露面的皇子……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随着她力量的觉醒,缓缓向她笼罩而来。
而云青那句关于“碎星群岛”的提醒,是善意,还是另一种更为高明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