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不再多言,目光转向他们方才出来的石壁方向,仿佛能穿透障碍,看到那幅记载着贝族兴衰与灾难的壁画。“此地气息苍古,水脉之中,尤以悲怆与不甘之意最为浓郁。”他缓步向前走了几步,并未靠近石壁,而是俯身,从沙砾中拾起一片与阿洙之前找到的类似的残破砗磲,“贝族遗韵,果然在此。”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贝壳粗糙的表面,抬眸看向阿洙,眼神清正,带着纯粹的探究:“据司天监残卷记载,碎星群岛曾是贝族一处重要的祭祀与聚居之地,直至十八年前那场变故……看来,记载非虚。”
他毫不避讳地提及那场灾难,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旧历史。这让阿洙心头莫名一紧,既因他提及族殇而刺痛,又因他这种超然的态度而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
沈泽上前一步,挡在阿洙身前半侧,隔绝了云青大部分的视线:“陈年旧事,云大人倒是知之甚详。却不知司天监对此,是何立场?”
云青直起身,将那片残破的贝壳随意丢回沙地,拍了拍手:“立场?”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觉得有些玩味,“司天监的立场,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取决于这天下‘气运’的流向。”他目光再次投向广袤而危机四伏的群岛深处,“眼下,此地的‘气运’正在发生变化。异动频生,水灵躁郁,非吉兆。云某职责所在,需查明根源,评估其对海疆、对黎民可能产生的影响。”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阿洙身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而二位,尤其是这位姑娘,便是这‘变数’的核心。你们追寻族人踪迹,探寻过往真相,云某可以理解。但切记,力量是一把双刃剑,过刚易折,过执则易入歧途。若因一己之私念,引动此地沉寂的祸乱,波及无辜,那便是司天监,乃至整个朝廷,绝不能坐视之事。”
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警告。他将朝廷、将天下黎民摆了出来,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阿洙听懂了其中的意味。她看着云青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倔强:“云大人可知,何为‘无辜’?十八年前,我贝族安居于此,未曾侵扰陆上分毫,却遭灭顶之灾,那时,可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无辜’?”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清晰地表明自己的身份与立场。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云青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别的什么。他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诘问,只是道:“往事已矣,因果纠缠,非三言两语可辨清。云某并非来此评判是非对错。”他抬手指向群岛深处,那里雾气更浓,隐隐有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传来,“真正的异动源头,在那边。二位若欲探寻族人线索,或许也不该止步于此。”
他说完,对着二人微微颔首,便转身,向着自己停靠小艇的方向走去,月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礁石之后。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直到云青的气息彻底远去,阿洙才缓缓松了口气,发觉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与云青对话,比面对赵家的死士,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在引导我们去深处。”沈泽眉头紧锁,望着云青消失的方向,“或者说,他想借我们之手,去探查那异动的根源。”
阿洙也想到了这一点。“兄长,我们去吗?”
“去。”沈泽斩钉截铁,“无论他有何目的,族人的线索必须找到。而且……”他目光锐利,“我也想看看,那深处到底藏着什么,能让司天监如此在意。”
两人不再停留,回到船上,升起风帆,依照云青所指的方向,以及阿洙“水镜”之术感知到的能量流动,谨慎地向着碎星群岛的深处驶去。
越往深处,岛屿愈发密集,水道愈发狭窄曲折。海水颜色变得深谙,呈现出一种墨蓝色,水下暗礁丛生,漩涡隐现。阿洙全力运转“水镜”,神识如同最灵敏的触角,提前探知着水下的危险,引导船只避开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陷阱。
空气中的灵机也愈发混乱狂暴。时而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无形的眼睛注视;时而又能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与自身血脉同源的呼唤,转瞬即逝。
航行了大半日,前方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数座岛屿环绕着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域,海域中央,海水呈现出不自然的、如同极光般流转的幽蓝色光芒,一股强大而古老的能量场笼罩着那里,连光线似乎都发生了扭曲。而在那片光芒海域的边缘,赫然停泊着几艘船只——并非云青的轻舟,也非他们的帆船,而是挂着“海贸联合会”旗帜的大型舰船,以及几艘样式不一、看起来像是雇佣兵或海盗的武装船只。
它们似乎被那奇异的能量场阻挡在外,无法进入核心区域,只是在外围逡巡徘徊。
“赵家的人,还有别的势力……他们也来了。”阿洙心下一沉。
沈泽眯起眼,仔细观察着那片幽蓝的光域和外围的船只。“看来,这里的动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他操控船只,借助一座岛屿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寻了一处极为隐蔽的礁石缝隙将船泊好。
“能量场很强,我的感知探不进去。”阿洙尝试将神识延伸向那片光域,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柔韧的墙壁,被轻轻弹了回来。
沈泽沉吟片刻:“这能量场……感觉有些熟悉,像是某种古老的守护结界,但似乎发生了畸变。”他看向阿洙,“或许,需要特定的方法,或者……特定的血脉,才能进入。”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兵刃出鞘的摩擦声,从外围那些船只停泊的方向隐隐传来。
阿洙与沈泽对视一眼,悄然潜行过去,藏身于一块巨大的礁石之后。
只见赵明远正站在一艘大船的船头,脸色铁青,对着另一艘船上的一名彪形大汉怒斥:“……黑鲨,你别给脸不要脸!这碎星群岛是我海贸联合会先发现的!里面的东西,自然也该归我们所有!你们‘怒涛帮’想插手,也得问问赵家答不答应!”
那被称为“黑鲨”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闻言狞笑一声:“赵公子,话别说得太满!这大海上的东西,向来是谁有本事谁拿!你们赵家鼓捣了这么久,不也没进去吗?怎么,自己没本事,还不许别人试试了?”
双方剑拔弩张,手下人也纷纷亮出兵器,气氛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混乱的当口,阿洙敏锐地感觉到,那片幽蓝光域的能量,似乎因为外界的冲突,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胸前的贝形玉佩,也随之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指引意味的温热感。
方向,直指光域深处。
她拉了拉沈泽的衣袖,低声道:“兄长,玉佩有反应了。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沈泽目光一凝,当机立断:“趁他们狗咬狗,我们找机会进去。”
两人不再理会外围的纷争,借着礁石与混乱的掩护,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向着那片散发着幽蓝光芒、隔绝内外的神秘能量场,潜游而去。
海水冰冷刺骨,越靠近光域,那股能量威压越强,让人心悸。阿洙紧握着发烫的玉佩,全力运转潮汐之力,试图与那能量场建立沟通。
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那层无形壁垒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个光域猛地一震,幽蓝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一股庞大的吸力自核心处传来,周围的海水疯狂地向内倒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