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书塾,周翀周老先生因家中老母病逝,要回到祖籍丁忧,老先生也已年迈,这路途遥远难免颠簸,陛下也实在不好再劳烦老人家往返费心,故而这次周老先生离去后,便不会再回到书塾了。
虽然来到这书塾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发自本心,更不是人人都能进入那朝堂,为江山社稷鸣声,但周老先生性情温和,待人接物皆是儒雅之际,就算是平日里在京城中再纨绔的公子哥,见了老先生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先生。
不是迫于威压,而是老先生本性如此。
再加上老先生虽然儒雅,却并不古板,课间多用生动的事例来讲学,清楚易懂,他这一走,倒引得学生十分不舍,挑了先生辞别的那一日,纷纷自发地送来束脩,有的更是为老先生备好了车马,还有许多路上的吃食。
太子也来送行,周老先生看着面前这个性情温和的年轻人,笑着叹了声气。
一听先生叹气,太子就习惯性地站直了身子,从前先生每次问他问题,他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偶尔能说上来几句,先生也总是先叹一声气,然后再作评议。
那多半就意味着他的回答并不尽人意。
这次,太子心里稍微沉了沉,十分惭愧地说,“学生愚钝,没能长成太子应有的模样,在宫里便不得父皇喜爱,没想到到了书塾中,竟还是这般无用。”
听太子这般看轻自己,周翀沉声屏息。
片刻
后,他示意一旁的少年,屏退众人。
萧韫微微颔首,走到廊前,将门关了上来。
四处寂静无声,周老先生这才说,“太子殿下有好生之德,悲天悯人,此乃百姓福分,乃江山社稷的福分,从此以后,万万不可再妄自菲薄才是。”
听周老先生这样褒奖自己,太子眼睛亮了亮,抬起头来,可刚要说什么,眼里又黯淡下去,说,“可二弟总是嘲讽我做事妇人之仁,以后难成大事。”
闻言,周翀和萧韫对视一眼,萧韫默默点头,
“齐王殿下为人果敢狠厉,却未必是正途,太子殿下只管坚守心中正道便是,又何必庸人自扰?”
周翀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
他对萧韫这个学生,向来是最放心的。
他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虽然外表沉敛、不谙世事,却是将这世间万物看得最为通透的一个。
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一个静字。
虽看得到万般丑恶焦躁,却仍旧能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他活了这么多年,直到红尘皆已消散,才自认为自己已经具备了这种心态,可他面前这个年轻人,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后生可畏。
周翀将视线从萧韫身上转回太子,说,
“太子殿下的真性情,自当秉持才是,万不可因为旁人三言两语,便被痴言蒙蔽。”
太子听到这儿,眼底闪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
“那晚辈也祝老先生,福寿绵延。
”
单看这位太子殿下跟随他听训几个月,却从未自称过一次本宫,周翀便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性情可用一字概括——
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众生降临这世间,是一律平等的,可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身居宫中,却也能在那般人情凉薄的地方长成如今这副温润单纯的模样,又何尝容易?
将这副仁义至诚的真性情保持下去,更是不易。
只是他已年迈,朝堂上的事情,怕是没有精力过问了,不然,定要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辈子都至诚至善下去,直至登上宝座,成为君王。
如他所说,这样一位君王,若是再有雷霆手腕之人愿意辅佐,以仁治万物,以法禁不足,是苍天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