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婆,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来京城报道。。。。。。。你说什么?你要留在西南工作?不来伺候我这个老头子?
嘿嘿嘿,那你可想好了啊,等儿子和闺女来了西南之后,你想看他们可得坐三天三夜的火车了。。。
春风拂过河岸,柳条抽着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王秀兰坐在公园长椅上,手里攥着一封刚拆开的信,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老周的笔迹。
“秀兰:
见字如面。
我没想到你会走上这条路。别人把你的事告诉我时,我在深圳正忙着签一份出口合同。听说你实名举报了厂里那些烂事,还当上了监督组长……说实话,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是不佩服你,而是怕。怕你一个人扛太多,怕你被孤立,怕你到最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三年,我没回过家,也没敢给你写信。不是不想,是不敢。这边变化太快,人心也浮得厉害。当初我走的时候,以为半年就能回来,结果一步步陷进去了。合伙厂越做越大,客户要我入伙、要我投资、要我把户口迁过来,我推不过,也就顺水推舟了。
可每到夜里,我总会想起咱家那口煤炉子,想起你端着搪瓷缸子往里添水的样子。小勇五岁那年,我把他举过头顶说要给他买凤凰牌自行车,这话我一直记着。前些日子,我在仓库翻出一辆全新的,一直没舍得寄回去??怕你觉得我是拿钱赎罪。
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是因为事业,是因为我已经在那边成了家。她是个会计,比我小十五岁,待人温和,帮我看账、管厂子,孩子们也都叫她‘妈’了。我知道这话像刀子,可我不骗你。如果你恨我,我认;如果你不理我,我也认。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真相,别再等一个不会归来的男人。”
信纸滑落在膝头,王秀兰怔了很久,才缓缓将它折好,塞进衣兜。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可她觉得心口空了一块,像是被人用钝器慢慢凿走了一部分。
她没哭。眼泪早在昨夜读第一遍时就流干了。
风筝还在天上飞,线轴在小勇手中转得飞快。他跑累了,喘着气回到她身边:“妈,你怎么不去放?”
“妈年纪大了,跑不动。”她笑了笑,伸手替他擦掉额头的汗,“你看,风筝飞得多高啊。”
“那是当然!”小勇得意地扬起脸,“我可是全班放得最高的!老师都说我有天赋。”
小芳蹲在一旁摆弄野花编花环,听见这话嗤了一声:“吹牛。上次还不是我帮你拽线才飞起来的?”
“谁让你帮忙了?”小勇不服气,“我自己行!”
兄妹俩又吵了起来,声音清脆响亮,惊起了树上的麻雀。王秀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一幕熟悉极了??从前老周一回家,也是这样逗孩子们玩,一家人笑作一团。那时的日子虽然紧巴,但屋里总有笑声。
如今屋里的笑声还在,只是少了那个人。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走吧,回家吃饭。今天妈给你们炒个鸡蛋韭菜馅儿饺子,好不好?”
“真的?”小勇眼睛一亮,“比学校门口王阿姨家的还香吗?”
“那当然。”她牵起两个孩子的手,“妈的手艺,没人比得了。”
回家的路上,自行车链条发出吱呀声,像是老旧机器不肯罢休的呻吟。路过菜市场,她停下来买了两颗洋葱、一把香葱,又顺手抓了把薄荷叶??这是小芳爱吃的,说是能提神醒脑,准备中考要用。
进了胡同,张家的窗帘依旧紧闭,但门口多了一篮子新鲜草莓,底下压着张纸条:“给孩子们尝尝甜的。”
她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最终轻轻把草莓提进了自家院子。
晚饭桌上,饺子冒着热气,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小芳一边吃一边念叨模拟考的成绩,说数学差三分上优秀线,语文作文被老师当范文读了;小勇则嚷嚷着下周体育课要比赛跑步,非得拿第一名不可。王秀兰听着,时不时点头,夹菜给他们。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时发现锅底还温着一碟没动过的饺子??是给她留的。小芳悄悄说:“妈,我知道你中午吃得少,晚上多吃点。”
她鼻子一酸,低头洗碗时故意让水流声盖住哽咽。
夜深了,孩子们睡下后,她坐在灯下翻开一本新买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工作记录”四个字。她拿起钢笔,一笔一划写下今天的安排:
**三月十八日星期六**
-上午巡查装配车间,发现三号流水线安全警示牌脱落,已通知维修组补装。
-下午接到两名工人匿名反映:劳保手套发放数量不足,实际领取仅为登记数的七成。初步核实为仓库管理员私自截留转卖,已上报纪委备案,明日约谈当事人。
-收到市经委通知:下月将组织全市国企廉政建设交流会,邀请我作为基层代表发言。题目暂定《从一枚螺丝钉说起》。
写完,她合上本子,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旧木箱上。那是结婚时娘家陪嫁的,这些年一直锁着,钥匙藏在米缸底下。今晚,她第一次把它搬了出来。
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老周的几件旧衣服、一摞泛黄的照片、还有当年他调去深圳前写的承诺书:“一定按时回来,绝不抛弃妻儿。”
她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最后只剩下一张火车票根??1981年6月12日,北京至深圳,硬座。那是他离开那天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