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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神祝纪元（第2页）

命令传下，全国百余座释怀坛陆续改建为“忆述亭”。不再是单向倾诉、释放情绪的空间，而是开放对话场所。人们可以在这里分享记忆，也可以质疑、讨论、甚至反驳。一位年轻女子曾在亭中讲述自己梦中反复出现的火场场景，被一名老者认出是其失散多年的妹妹。两人相拥而泣，后来查证户籍档案，果然发现当年火灾后有一名女童被送往邻州福利院，登记姓名却错写为“林婉”，导致亲人寻访三十年未果。

类似的故事不断发生。

而在东海渔村，渔民们发现每日潮汐带来一种奇异贝壳，壳内刻有细小文字，拼凑起来竟是一首失传已久的《安魂谣》。据说此歌曾在古代用于安抚战死将士亡灵，后因被认为“煽动悲情”而遭禁。如今歌声随海风回荡，许多老人听着听着就跪了下来，口中喃喃念着早已忘记的阵亡亲人的名字。

孩子们也开始变化。

学校不再统一教授标准化的历史课本，而是采用“多版本对照教学法”。同一段历史，呈现三种以上叙述方式??官方记录、民间传说、个人回忆录。老师不再强调“哪个是真的”，而是引导学生思考：“为什么这些人记得不一样？他们在乎的是什么？”

那个曾问“如果我记得的事别人说不是真的该怎么办”的孩子，如今已是十六岁少年。他在一次课堂辩论中说道：

“我妈妈记得我爸是在南陵教案那天出门买药，从此失踪。可政府档案说那天全城封锁，没人能进出。你们说我妈记错了？但我问她细节，她说那天早上我爸穿的是蓝布衫，左袖口有个补丁，鞋底沾着槐花瓣……这些事，档案不会记，可我知道，那是真的。因为我也闻到过那种槐花的味道，就在我们家老院子门口。”

全班寂静。

老师轻声问：“那你相信谁？”

少年抬头，目光清澈：“我相信她记得的那一刻的感受。至于真相？我们可以一起去找。”

这句话后来被刻在新建的“记忆共研堂”门前石柱上。

与此同时，烬余城外的新塔依旧矗立，铜铃无舌，却时常自鸣。每逢月圆之夜，塔周百里内的人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星光铺就的路上，路旁站着无数模糊身影，有的哭泣，有的微笑，有的伸出手，似乎想说话。而前方，则是一座半开的门，门后幽蓝微光流转，隐约可见一人背影静坐，似在等待。

有人尝试走向那扇门，醒来后发现自己记起了从未意识到的往事；有人抗拒进入梦境，连续几夜失眠，直到终于鼓起勇气面对，才得以安眠。

陈砚组织学者研究此梦，却发现它不具备任何可复制的心理诱导特征。更诡异的是，参与调查的十一名研究员中，有九人在第七夜同时梦到相同场景，并在梦中听到一句话：

**“进来吧，你还欠一句对不起。”**

次日，其中三人主动前往释怀坛提交忏悔书。一人承认三十年前曾诬告同事致其精神失常；另一人坦白年轻时抛弃怀孕女友，至今不知子嗣下落；第三人则是当年南陵教案的低级文书官，亲手销毁了三十八份幸存者名单。

“我不是为了减罪才说。”那人颤抖着说，“我只是……再也受不了那个梦里的目光。”

念归得知此事，并未惊讶。她只是取出当年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展开读了一遍，然后投入炉中烧尽。

火焰升腾之际，她低声说：“我也曾恨你不肯记得。可现在我想通了。你不是不爱姐姐，你是怕记住会疯。你的遗忘，也是一种挣扎。”

自此，她不再独自登临观忆台。每周一次，她都会来到忆述亭，坐在普通人中间，听他们讲那些琐碎、矛盾、甚至荒诞的记忆。有人坚信自己前世是古国将军，有人坚持童年见过飞天巨龟，还有人说自己每年清明都会收到一封没有邮戳的信，里面写着：“我还活着，请来找我。”

她从不否定，也不附和，只是倾听。

直到某个雨夜，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跑进亭子，约莫七八岁，抱着一本泡皱的日记本，抽泣着说：“我爸爸说我记错了……说我根本没去过南陵……可我真的去过！我和妈妈一起，在一棵大槐树下放了一盏灯……灯上写着‘念婉’……”

念归心头一震。

她蹲下身，轻轻接过那本湿漉漉的日记，翻开一页，只见稚嫩笔迹写道：

>“今天妈妈带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她说那是外婆家。地上全是黑灰，风吹起来像雪。妈妈哭了好久，然后拿出一盏小灯，让我写下想说的话。我写了‘姐姐不要怕’。妈妈说，姐姐叫念婉，一百年前就被火烧死了。可是我说，我梦见她了，她对我笑。”

念归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太熟悉这个场景了。

那棵槐树，那盏灯，那个名字……分明就是百年前南陵教案当日的情景。而这孩子，怎么可能亲身经历？

除非……

除非记忆并非线性传承，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像种子，埋在血脉深处，遇特定契机便会萌发。

她轻声问：“你还梦见什么了吗？”

小女孩点头：“我梦见一个姐姐，她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铃铛，但铃铛没有声音。她说：‘替我说出来。’”

念归闭上眼，一滴泪滑落。

她终于明白，苏禾带走的不只是断链之种，更是将“觉醒”的可能性播撒进了时间本身。现在的每一次记忆复苏，都不再是被动唤醒，而是一种主动继承??后人承接前人的执念，以新的身份，继续未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