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赵……赵班长?我是陈卫国,原边防团二营六连的炊事兵……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你巡线回来,快冻僵了,我给你煮了碗热汤面,放了两个荷包蛋……”
赵振武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记得。”他嗓音颤抖,“你说那天特别冷,锅都结冰了,你砸了半天才化开。”
“对!就是那天!”对方突然哽咽,“后来听说你失踪了,我们都以为你……每年清明,连里都会给你烧纸。去年我才退伍,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你,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赵班长,你还活着,真好啊……”
赵振武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
“我也以为我死了。”他轻声说,“可有人把我捡回来了。”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共感APP,翻到“我的录音”列表,新建了一条音频,标题命名为:《给老六连的一封信》。
>“同志们:
>我是赵振武。今天是我活下来的第49天。我没死,我只是迷路了太久。
>我知道,很多人以为守塔人不需要情感,以为我们能扛住风雪就能扛住一切。可事实是,我们在最黑的夜里,也会怕。
>我曾经十年不说一句话,因为我总觉得,我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对牺牲战友的背叛。可现在我明白了,活下去的人也有权利说话,也有义务告诉后来者:别像我这样熬。
>所以,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如果你认识哪个老兵总是喝酒、不回家、对孩子发脾气,请告诉他去看看‘共感角’;
>如果你听说哪个退伍兵整夜失眠、不愿见人,请让他听听‘守星人’的广播;
>如果你自己也曾躲在角落里不敢哭,请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老六连的兄弟们,我现在每天都在说话。我不再怕被人听见。
>下次见面,我还想吃你煮的荷包蛋。不过这次,换我请你喝酒。
>敬我们都没死透的命,敬还能重逢的情。
>守星人07,赵振武。”
发布瞬间,这条录音被自动推送到全国各部队家属院、退役军人服务中心及基层共感驿站。不到半天,已有超过两万名退役军人收听,数千条留言涌入评论区。
其中一条来自新疆喀什某边防连指导员:
>“刚刚组织全连官兵集体收听。有个新兵听完后站起来敬礼,说他爸也是退伍兵,从来不笑,也不抱他。今晚他要给家里打电话,说一句‘爸,我想你了’。”
林远看到这条留言时,正坐在前往内蒙古的火车上。他受邀请参加阿拉善盟首个“老兵共感中心”的揭牌仪式。车厢里阳光明亮,窗外戈壁起伏,远处风车群缓缓转动,像极了旋转的星轨。
他打开笔记本,记录下今日行程的同时,也写下一段私人文稿:
>“心理学常说‘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可我越来越觉得,或许我们也该定义一种新的综合征??‘沉默后生存症’。
>它的症状不是噩梦或闪回,而是长久的自我否定、情感隔离、语言枯竭。患者往往外表坚强,内心早已荒芜。
>而‘共感’所做的,不是治疗疾病,而是重建连接。它让人们重新相信:说出来不会被嘲笑,流泪不是软弱,求助才是勇气。
>这世上最可怕的战争,不在战场,而在人心内部。
>而我们正在做的,是一场温柔的平叛??让那些被遗忘的声音,重新获得主权。”
抵达小镇时已是傍晚。迎接他的不是鲜花掌声,而是一群孩子围成的圆圈。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陶铃,脸上带着羞怯却真诚的笑容。
“林老师!”小禾跑上前,递给他一封信,“这是大家写给赵爷爷的!我们每人画了一颗星星,贴在信纸上!”
林远接过信,沉甸甸的。信封上写着:“致守星人07:你是我们最喜欢的星星。”
当晚,共感中心举行首场“星空共语”活动。场地设在镇外一片开阔的草地上,百余名老兵、家属与居民席地而坐,头顶是浩瀚银河。林远站在中央,手中捧着一只特制陶铃??铃身刻着“R-007”与“R-006”两个编号,象征最初的两位守星人。
七点零七分,钟声准时响起。
林远摇响陶铃,清音荡开。
紧接着,赵振武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依旧是那熟悉的语调,却多了几分暖意:
>“这里是守星人07。今晚,阿拉善晴,无云,微风。猎户座腰带三星笔直指向东方,昴星团如银钉镶嵌天幕。
>我知道,此刻有很多人正抬头望星。也许你们中有刚退伍的战士,有独自撑家的军嫂,有盼父归来的孩童。
>我想告诉你们:你们的目光从未落空。每一道凝望,都会在宇宙中激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