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里有我!
直至走出戏院,詹惟勤仍旧没有回过神。
苏兆云的脑子里也一直都是余老板的音容笑貌。她宣布,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余老板最忠实的票友。
余老板在沪市一共演三场。为了能让他多少对自己有印象,詹惟勤三场都买了。
第二天余老板演唱的片段为《貂蝉拜月》。这回,詹惟勤和苏兆云坐得要往前些。
看完这一场,出来时,詹惟勤突然对苏兆云说:“余老板是爱国之人。”
苏兆云愣了一下,才明白詹惟勤是从余寻光定下来的曲目生出这个猜测。
她点头,一方面是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偶像骄傲,一方面也为明天的约见多了一份信心。
第三天,余老板演唱的片段为《梅妃》。当听到台上梅妃痛斥李隆基“朝三暮四顷刻变”的经典唱段,台下呼声震天。
借着人声,苏兆云也“呸”道:“唐明皇就是不仁不义不明不智的混账!”
詹惟勤狠狠点头,“骂得好!”
同时在心里赞叹:余老板会的戏可真多啊,而且哪一种都能唱好。
余寻光唱的《梅妃》不仅在唱法上有做改动,唱段情节更是由他自主修改。“余版”的梅妃最后没有自缢,而是为国捐躯。这种剧情放在此时的时代,更有劝导意义。
余寻光此次来沪市登台,明明什么也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詹惟勤连看三场,花了不少钱财,但于他而言,这钱花得值!
也是由他钱花得到位,才在最后一天得到了能见余老板十分钟的机会。
散场之后,詹惟勤等在一边。待人潮散得差不多后,才和苏兆云一起被戏班的人带到后台。
不像前台的光鲜亮丽,后台堆满了服装、道具等杂物。不停地有脱了衣裳,穿着里衣,装却没卸的戏班演员们走来走去。詹惟勤眼瞧着,这里和电影片场是差不多的。
如今大家只一味赞叹外国人发明电影,殊不知于「表演」一道,中国的戏剧才是祖宗。
余老板是名角,自然有自己单独一块卸妆的地儿。眼见着要到地方,詹惟勤忍不住心情激动。再越过一个衣架,竟然听见还有人先他一步在旁纠缠。
那人像是个什么纨绔,坐在一边不耐烦道:“余老板好大的架子!少爷我等了你两天,来回砸下去了半担金银。您名声在外,众人追捧,可也不该把我当蠢蛋耍弄。”
余老板当时已经脱了戏服,只穿着一身素净的米白色短打衣衫。他在学徒的帮助下卸下头面,沾着油彩的脸上露出平和又不讨好的笑:“刘公子哪里的话。”
他的本音和他的笑容一样温和,又有底气。
“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戏院一趟,已经是愿意给余某人脸面。票友之情,重于泰山,小生自当只有尊敬之礼。”
他好声好气,一番话犹如甘霖,霎时浇灭了刘少爷的气焰。这刘姓男子满足地“嘿”笑一声,往前凑了凑,看得过去的脸上露出讨好,“我就说余老板定是知礼之人。既是如此……这样,我在聚兴斋定了张桌子,还请余老板赏光。”
余寻光只笑不语。他手上沾了抹脸的油,自去擦脸,也不搭话。
他的动作神态并未因演旦角而沾了女气,他行动间大大方方的,眉目流转间都带着正派。
将脸上的油墨化了,余寻光接过小厮递来的巾子擦脸。他俊郎的面容一露,这屋子感觉都亮堂了,也让又有些焦躁的刘公子再度定了心。
余寻光擦了脸,梳了头发,又重新洗了手,才站起身。
“刘公子,非常感谢您的厚爱。”
他往后伸手,接过小厮递来的一把素扇,又执了沾满笔墨的毛笔,在扇面上写出一句唱词:“此番领兵去征讨,不为官爵为黎民”。
刘公子知道这定然是要送给自己的,探身察看,又为余寻光的一手好字叫好。
“妙,妙!”
戏唱得好,字也这么好,于是不由得更加欣赏。
余寻光搁笔,举起扇面,轻轻吹了两口。他的一举一动在詹惟勤看来犹如飞星揽云,皆成艺术。他目不斜视,鹤步轻移,布鞋踩着轻松的步子走到刘公子身边,与他并肩,伴着将扇子在他眼前察看,“刘公子也是吾之知音,此扇愿赠与知音。”
一句“知音”,让刘公子的嘴角咧到了耳后根,失了言语,“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