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一人,却让三十六人赴死……”他苦笑,“可若我不做,自有别人来做。与其让庸人胡来,不如由我掌控全局。”
阿福摇头:“你错了。真正的掌控,不是操纵命运,而是敢于直面它的残缺。你害怕混乱,于是制造更大的混乱;你恐惧死亡,于是亲手送走更多生命。你以为自己超脱,其实你从未走出过那座祭坛??你一直是那个跪在地上、祈求上苍原谅的怯懦术士。”
天机子浑身剧震,猛然抬头,浑浊的眼中竟泛起泪光。
“我……我也想悔……”
“那就写下来。”阿福递过一支笔、一张纸,“不是为了赦免,是为了记住。你的罪,不该随着你的死消失。”
老人颤抖着手接过笔,许久才落下第一笔。那一夜,他写了整整七页,从少年学道讲到主持祭典,从羽化假象说到寄魂规则,毫无隐瞒。当最后一笔完成时,窗外恰逢晨曦初露,一朵心灯花悄然落在窗台,绽放如莲。
守心者将这份供述全文刊印,命名为《天机录》,分发天下。
自此,各地书院陆续开设“悔思课”,专讲历史之痛与人性之暗。孩子们不再背诵“万世不易之法”,而是讨论:“如果你是当年的大臣,你会站出来反对人祭吗?”“如果所有人都沉默,一个人的声音还有意义吗?”
答案各异,但共识渐成:**铭记,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然而,就在世人以为风暴已过之时,南方传来异象。
湘江流域突现赤水,长达百里,腥气冲天。渔夫捞起水中浮尸,皆面目青黑,唇含纸灰。更诡异的是,每具尸体胸口都贴着一道符?,上书“忘忧引路”四字,笔迹竟与天机子早年所用极为相似。
阿福闻讯即动,率队南下。沿途所见,令人窒息:村庄废弃,田地荒芜,幸存者眼神呆滞,口中反复呢喃:“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孩童指着天空问:“天上为什么没有星星?”
大人茫然回应:“星星?什么是星星?”
阿福心头一沉??这是大规模抹忆之术!
抵达长沙府当晚,她潜入当地道观查探,果然在地下密室发现一座微型祭坛,结构与百年前大隋开国祭坛如出一辙。坛心供奉的并非神像,而是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映出的不是人脸,而是不断闪现的记忆片段:孩童哭泣、火焰升腾、官员伏案书写……正是已被公开的种种真相!
“有人在试图逆转记忆复苏。”念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神色凝重,“这镜子,是在吸收‘记得’的力量,反向炼制‘遗忘瘴’。”
“谁干的?”阿福咬牙。
“还记得天机子临终前说的话吗?他说‘凡人怎敢质疑天意’……但他没说完。”念生指向镜底一行极小的铭文:“**‘纵死,亦有承道者’**。”
两人对视一眼,皆明白??**天机之道,并未断绝。**
果然,数日后,江南多地出现神秘道士,自称“清心真人”,广施丹药,声称可“洗去烦忧,重获新生”。百姓服用后,确觉心境安宁,不再痛苦,却也开始遗忘亲人、忘记过往,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反复确认。
守心会紧急发布通缉令,追查此教源头。线索最终指向庐山一处隐秘洞府,洞中藏书万卷,尽是篡改版史籍,另有一本手札,记载着一个惊天计划:
>“天机虽陨,道统犹存。
>凡人贪安畏苦,宁信虚妄,不愿承痛。
>故以‘无忧教’立世,赐其麻痹之乐,夺其清醒之忆。
>待万民心盲,天地重归混沌,吾等自可再掌轮回。”
署名赫然是??“天机门下,七十二弟子共誓”。
阿福怒极反笑:“他们以为,只要让人快乐地遗忘,就能重建旧秩序?”
念生却冷静道:“可怕之处不在他们的野心,而在他们的逻辑??他们说得没错,很多人确实宁愿麻木地活着,也不想清醒地痛着。”
阿福沉默。她想起那位烧日记的老兵,也想起那位写忏悔书的尚书,更想起无数点燃纸灯的普通人。但她也知道,更多的人仍在逃避,在假装一切未曾发生。
“那怎么办?”她问。
“不能靠强制。”念生摇头,“只能让更多人明白:**真正的安宁,不是来自遗忘,而是来自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