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朝霞万千,众人启程前往城中心的新福坊内,在贺府附近的酒楼等待,不一会儿玄鸿与他们会合,将各自得到的线索整合交流。尹若游闻言眼眸一亮:“我倒有个主意,我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只要亲自见贺延德一面,照样能够证明吴昌所言都是胡说八道。”
颜如舜率先听懂她的打算:“你想进宫?”
她则侧首看向凌岁寒:“也不止我一个人要进宫。”
此时此刻的凌岁寒整个人显得无比沉重,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似的沉重,左手摩挲着腰间的剑柄,面无表情道:“我答应了她,无论要做什么,都得先等她回来,与她商量。”
不消说,这个“她”指的只可能是谢缘觉。刹那间,颜如舜与尹若游脸上表情也变得严肃。
玄鸿道:“谢大夫与我说,大概今日傍晚,她便能炼好丹药,离开贺府。”
第159章各施手段做假戏,推心置腹见真情(六)
凌岁寒一直等到傍晚。
等到她想见的人。
谢缘觉离开贺府途中已听玄鸿转述了昨日之事,是以她出府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他们把了脉,开了药方,见他们个个愁眉苦脸,狐疑道:“此毒对你们而言,并无大碍,还发生了什么?”
望岱开口欲要说话,凌知白顿时拉住他的手臂。
“师伯。”凌知白声音压得极低,只让望岱听见,“她们四人之间的关系更亲密,这种生死大事,还是让她们私下里谈吧。”
于是定山派众人就此告辞。
谢缘觉等四人则坐上赁来的马车,在最后一声闭门鼓落下之际,返回无日坊内。
“天快黑了,这会儿做饭来不及,幸好我之前在酒楼买了点饭菜。”颜如舜提起两个食盒道,“我拿去后厨热一热。”
四月的夜晚,月朗风清,不冷不热,她们便在院内一株紫藤花下的石桌旁用饭。
谢缘觉吃得不多,最多只能七分饱,便放下双箸,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已用完晚食了。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直说。”
心中的不忍心,让颜如舜与尹若游都不知该如何措辞询问她的病情。而凌岁寒同样沉默,一个劲地喝酒。她本不是爱酒擅酒之人,这会儿一杯接着一杯,双颊渐生红晕,谢缘觉见状蓦地按住她的左手。
“你刚才根本没吃多少饭菜,空腹喝这么多酒,对你身体是有害的。”
“这杯酒是敬你。”凌岁寒轻易将自己的左手抽回来,握着酒杯,仍是仰头一饮而尽,“敬你一个人,能瞒着我们,瞒着所有人,独自承担那么多的心事。”
谢缘觉双眸露出两分迷茫,浓密的鸦色睫毛微微颤了两下,继而低声一笑:“你也不是一样吗……”
“是啊,所以这杯酒是罚我。”凌岁寒已快把酒壶里的酒倒完,又是一口气饮下,“罚我逃避这么久,明明早就知道你是谁,明明早就知道你找了我十年,我却始终不敢与你相认,反倒躲起来,让你独自面对那么多艰难困厄。其实,我就是我从前最讨厌的胆小鬼。”
这番话,显然是承认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就这般直截了当、像宣泄什么情绪一般,承认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谢缘觉竟不怎么感觉意外,略一思索,道:“那天我见贺延德的时候,你说等我回来,你有一件事要与我讲——就是这件事吗?”
凌岁寒颔首,叹气似的道出一声:“是。”
谢缘觉淡淡笑了笑:“我也早就猜出来你是谁,却一直等到你主动开口承认。既然我们起初都瞒了对方,那便扯平了。何况……这些年来真正面对无数艰难困厄的人是你,我过得比你好很多。”
“你为了找我而中毒短寿,只能活到二十多岁,也算过得很好吗!”酒意大概让凌岁寒上了头,她眼角泛红,这句话几乎是吼了出来。
谢缘觉一怔,缓缓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颜如舜与尹若游。
她们的表情很平静,却也很凝重。
“是秦艽与我们说的。”尹若游道,“你不必再瞒我们了。”
颜如舜接着道:“你们好好聊一会儿吧,我和阿螣去收拾厨房。”
说完,她与尹若游将那一桌杯盘狼藉全部收走,包括酒壶酒杯也都不留,免得凌岁寒再喝出毛病来。
而她们一走,凌岁寒与谢缘觉反而安静下来,各自默然良久,谢缘觉才轻声道:“怎么会是为了找你而中毒,当年的事,只是一个巧合。而如果没有这个巧合,我的病很快被治好,然后重回长安,重回睿王府,再过不了多少年嫁人生子,永远被困在樊笼之中。不像现如今,师君教我医术,教我立身天地的本事,能让我在红尘里走一遭,哪怕只有几年时间,我至少是自由的。所以……如果你非要把这件事与你扯上关系,那我也是该感谢你的,你不需要你觉得欠了我什么。”
“你这是什么歪理?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没有当年那件事,你的病很快被治好,你照样有别的机会学医术,照样有别的机会得到自由。你不是曾说过,这世上最珍贵宝贵的就是生命吗?”凌岁寒明白她这是安慰自己之言,更加心痛,一字一句重复一遍,“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可我本来活不到十五岁就该死了,老天安排我现在能多活好几年,已经很够本。”谢缘觉稍稍顿了顿,微微笑起来,笑容里有几分苦涩,也有发自内心的释然,“比起小翠她们……”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凌岁寒却突然打断道,“是,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你的命不比她们的命珍贵。但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亲人朋友,对小翠的父母而言,小翠的命当然比别人的命珍贵;对于我而言,你的命就是比这世间一切都珍贵!”
她脱口说出肺腑之言,见谢缘觉似乎怔住,她不由一慌,像是在掩饰什么的补上一句:“还有重明和阿螣,还有叔母……你的命对于她们而言也一定一定很珍贵。”
而既提到谢缘觉的母亲裴恵容,凌岁寒又顿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