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埋入她的手掌,吻她的手心。
走出房门,看到库嘉维娜倚在墙边,阴影敛去了她的锋芒,使她化作一位衣装雍容的妇人,一位关切女儿伤势的母亲,即使这伤势是她亲手所为。
她看到我,潋潋眸光中,尽是憔悴和疲惫,此时她不是大家的“母亲”,而仅是克雷薇的妈妈,即使她从未如此称呼过她。
然后库嘉维娜走出阴影,化作执行官“仆人”,笑吟吟地,让我照顾好克雷薇,别让她再有歪心思了。
这个被职责的枷索束缚一生的女人,我从未打算原谅过她,既然她让孩子们自相残杀,那我总有一天,也会让她死在决斗场上。
那时的我尚未理解这一举动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或者说,不敢细想。
克雷薇再一次靠她坚韧的意志力挺过了伤痛,但这并未改变什么,阴沉的白日里,斗争与死亡仍在蚕食“壁炉之家”,克雷薇还在为希望而奔走,进行看似秘密的组织反抗。
我坐在树荫下,童年时埋葬蜘蛛的地方,草地与绿树十年如一日,而壁炉之家愈发破败,克雷薇也己从小女孩长成少女。
我们相互倚坐在草地上,手指与手指摸索着靠近。
她不再穿白裙,却还爱爬树摘橘子,我次次都准确无误地接住她,不再失手,克雷薇乖巧地躺在我怀里,把剥好的一瓣橘子送入我口中。
夜晚,我与她仍共坐窗边,面对我与月亮,她才卸下白日的坚强,春融水显现浑浊,那是从一次又一次失败死亡中诞生的,暗无天日的绿藻,即使是她也被绝望裹挟,只能与我紧紧相拥。
为什么不选择主动亮出枪呢,你真不像她,明明是库嘉维娜的女儿。
克雷薇停止啜泣,露出受欺凌的小鹿的脸,在晦暗的月色中晕染,我听到我轻声呼吸,盯着她夜中愈发深邃的绿眼,她拔撩我耳边的鬓发,柔软的手指覆在我脸上,慢慢抚摸,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入怀中,紧紧环住腰,在她的发香中沉醉,羞怯、狂乱地吻,嚼碎柔灯铃的甜美花瓣,只剩一地白与粉的凌乱。
我们曾某次做爱中双双泪流满面,但都没提出,因为都心知肚明。
克雷薇与我,如同在暴雨中共撑一把雨伞,只能紧紧相拥,佝偻着顶着狂风走,但其实伞是虚设,两个人早已被淋得湿透。
壁炉之家的孤儿自相残杀,直到决出后的胜者,——“王”,成为执行官的候选人。
这件事,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从年幼就相信我会活到后,而克雷薇为反抗挣扎一生,终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
当她意识到“王”要在我和她之间决出时,她在想什么呢?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她会让我活下来。
“我知道了,佩佩。”她说,坐在窗边,如同过去十年,脱下及膝长袜,全是伤疤,这伤疤穿透皮肤与骨肉,深深刻进灵魂里,将她坚韧的心性,砍得零落满地。
“其实,至少,我还能…还能,选择,我什么时候死,对……吧?”
我看着她,她低着头,头发遮住脸,我别过脸,鬓发披散下来。
然后她如一张湿透的白纸附在我身上,我一如既往地紧紧拥抱她,然后相吻,泪中相爱。
“Wheredowegonow?Sweetchild,sweetchildofmine。”
于是在一个苍灰的白日,前一天下雨的潮湿尚未褪去,即将化作废墟的壁炉之家中,她在决斗场的另一边,提起枪,让我举起剑。
我接下她刺来的每一枪,我看得见,她每一次用力,后坐力都强得让她自己手麻。
金属振响,音波四散,水汽褪去,晚霞扒开灰云的间隙,露出烧红的夕阳。
克雷薇攻击见慢,喘着气,几乎抬不起手了。
我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那么。
或许因为常年受伤,她对痛苦己然麻木,又或许是出于那超乎常人的毅力,让她被贯穿胸口后,还能迎着我的剑,一寸一寸挪过来,直到走入我怀中,红粉的发丝间,还沁着柔灯铃的甜美花香。
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想她是笑着的。克雷薇轻声细语,留给我后一句话:“抱歉……谢谢你。”
“你会成为一名……很好的……王”
长剑上她殷红的血汩汩流淌,腥味在空气中弥散。
她靠在我身上。
克雷薇死了,化作一具馨香的尸体,借我之手脱离了苦难,奔向死亡的自由。
那我呢?
被迫手刃挚爱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