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府邸。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昂贵的熏香和雨水带来的潮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府中仆役个个面如土色。身着不同官服的人穿梭其中,低声交谈,脸上都带着凝重和焦躁。
沈追的到来,更引发了窃窃私语。他未穿官服,一袭玄装,腰配长刀。
负责现场的刑部侍郎认得他,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迎上来:“沈大人,您来了。现场在这边……”
沈追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落在书房那片被白灰圈出来的地方,即死者倒毙的位置。地上,暗褐色的血迹已经干涸。
盖着白布的尸体安置在旁,他没有立刻去看尸体,反而绕着书房外圈,缓慢地踱步。
他的视线在青砖地面、周围的廊柱、甚至墙头瓦片上细致地扫过,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
脚印很杂乱。衙役的、护院的、看热闹的……层层叠叠,早已破坏了最初的现场。沈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而书房内一片狼藉,花瓶翻倒,笔墨纸砚散落各处。雕花木窗被撕裂,冷风忽忽灌入。
沈追一身黑衣,独自站在书房中央。他无视了周围飞龙卫和刑部捕快敬畏又忌惮的目光,目光缓缓扫过现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汇入他脑中。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片暗褐色的血泊边缘,感受着血液凝固的粘稠度。
他观察这周围散落的物品:飘飞的纸张,滚落的毛笔,碎裂的花瓶,还有那桌腿在地面留下的刮痕深浅……
沈追的目光移向桌上那片作为关键物证的青色布帛。它被放在一个托盘里,边缘沾着暗红。他拿起布片,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除了淡淡的血腥,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桃花的气息。他翻过布片,看着撕裂的边缘——参差不齐,残留着细小的木刺。
最后,他目光顺着木窗的大洞,看向凶手可能站立的方向。
而那个角度……凶手需要在五丈远的屋檐出剑,剑意穿透三指厚的木窗,余力还能贯穿喉咙……
这很离奇,但他没有质疑自己的推论,而是开始思考如何防守,随即发现无法防御。
假如让凶手混入军中,一剑就能隔着营帐枭首,引发大乱。
即使是他,能凭百战磨练的直觉躲过第一剑,但只要不能立刻杀死凶手,就仍然处于极端危险之下。唯一的方法是——不让凶手知道位置。
一个极端可怕的杀手。
他站起身,走向停放在一旁蒙着白布的尸身。掀开白布,一股浓重的血腥和尸体的微腐气息扑面而来。旁边记录的仵作连忙递上验尸记录。
死者是从右侧被一剑穿喉。创口狭窄,边缘极其整齐,几乎没有任何撕裂。
凶器显然是一把极薄、极快、极锋利的剑。刺入的角度至上而下,动脉破裂,极为精准,断绝一切生机。
死者脸上残留着惊愕,但并无太多痛苦扭曲,显然死亡来得极快。
“一剑毙命,手法……非常专业。”仵作在旁边低声补充,声音带着敬畏,“绝非寻常蟊贼所能为。更像是……杀手,或者军中好手。”
沈追的目光在伤口处停留片刻,问道,“后宅那边,查过了?”问的是那个“采花贼”的线索。
“查了,”侍郎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刘婆子吓得不轻,语焉不详,只咬定是个穿青衣服的,从三小姐院子那边翻墙跑了。
三小姐受了惊吓,什么也问不出来。绣楼里里外外都搜了,除了院墙上有几处新鲜的蹬踏痕迹,再无其他线索。那墙头的瓦片……倒是碎了两块。”他指了指方向。
沈追走到后宅院墙下。墙高丈余,青砖垒砌。他仰头,目光扫过墙头。
果然,在靠近绣楼方向的墙头,有两片瓦明显碎裂,碎渣散落在墙根草丛里。痕迹很新,瓦片的断口处,能看到一些刮擦的痕迹,显得……拙劣。
这痕迹,与书房里那精准到极致的一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沈追的目光在那碎裂的瓦片上停留了许久,眼底终于掀起了一丝微澜。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微眯,瞳仁里却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猎杀前的锁定。
一缕春。
杀人夺宝?淫辱官眷?
他缓缓转过身,玄色的身影在张府压抑的光线里,像一只正在舒展筋骨的大猫。
他声音低沉磁性,清晰地传入旁边刑部侍郎和几个衙役耳中,如同不容置疑的铁律:
“张榜。画影图形。悬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