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31年冬,阿瑟雅11岁,莱山德1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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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阴影
公元前431年的冬天,对雅典而言,格外寒冷。
几日过后,冬天也慢慢来临。
斯巴达的军队虽已因季节原因暂时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阿提卡平原,但战争的创伤,却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植入每个幸存者的心中,尤其是那些第一次直面死亡的人。
寒风呼啸着掠过长墙,带来远方废墟的尘埃与无尽的萧索。在城墙之内,拥挤和物资短缺的问题并未缓解,反而因严冬的到来而愈加严峻。然而,比物资匮乏更刺骨的,是一种无形的、在心灵深处蔓延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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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归来
莱山德所在的巡逻队在完成边境任务后,奉命前往卫城,向执政官及祭司团汇报前线的具体情况。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踏着染满泥泞和(对莱山德而言)无形血污的脚步,走上通往卫城的圣路时,与一队正从神殿中走出的见习女祭司不期而遇。
女孩们穿着洁白的袍子,像一群纯洁的鸽子,与莱山德等人满身的征尘与肃杀之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前线回来的战士…」伊莉丝小声说道,眼中带着敬畏与一丝惧怕。
克莉奥则维持着一贯的矜持,但目光扫过这些年轻士兵身上残破的盔甲和武器时,也不由得微微动容。
阿瑟雅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她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穿越了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莱山德身上。他走在队伍中段,微微低着头,不像其他同伴那样虽然疲惫却仍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或急于向女孩们投去目光。他整个人被一种无形的、厚重的阴影笼罩着,彷佛与周围的世界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阿瑟雅的心猛地一紧。那双熟悉的、总是带着倔强与隐藏温柔的眼睛,此刻变得如此陌生。里面充满了茫然、疲惫,还有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却能深切感受到的痛苦与…疏离。他看到她,眼神波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便迅速移开了视线,重新归于沉默。
他脸上看不见血污,但阿瑟雅却彷佛能闻到,从他灵魂深处散发出的,那股名为「战争」的铁锈腥气。
「他变了…」阿瑟雅在心中无声地说。那个会在星光下与她分享秘密、会因怜悯难民而内心挣扎的少年,似乎被某种东西吞噬了一部分。
当晚,由于汇报和后续军事会议持续到很晚,所有从前线归来的战士都被安排暂住在卫城营房。这在平时是罕见的,战争时期,神殿也为战士敞开了庇护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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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下的低语
夜深人静,寒月如钩,将卫城的白石廊柱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莱山德躺在坚硬的营床上,辗转难眠。杀戮的画面在他紧闭的眼睑后反覆上演,血腥味彷佛从记忆深处钻出,萦绕不散。他额头冒出冷汗,呼吸急促,最终猛地坐起身,彷佛要挣脱那无形的梦魇。
营房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让他感到窒息。他轻手轻脚地起身,随意披上外袍,只想找个地方透口气,驱散脑海中那双绝望的眼睛。
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却也带来了片刻的清醒。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凭着儿时的记忆,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那个位于卫城边缘、几乎被遗忘的偏僻回廊。这里,曾是他和阿瑟雅分享秘密基地,藏着他们最多纯真笑语的地方。
然而,当他转过廊柱的阴影,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月光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倚靠在冰凉的石栏上,静静地眺望着山下沉睡的雅典城。她穿着单薄的白色见习祭司袍,寒风拂动她的黑发和裙?,整个人彷佛要融进这片清辉里。
是阿瑟雅。
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庞,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担忧、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两人就这么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对望着。空气中只有风的声音。
最终,是阿瑟雅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比月光还要轻柔,生怕惊扰了什么:「我…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
莱山德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句干涩的:「…外面冷。」
「嗯,」阿瑟雅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但里面…更让人喘不过气,对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莱山德努力维持的平静。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将手撑在冰冷的石栏上,目光投向远方那片承载着无数苦难与希望的灯火。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却不再是孤独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彷佛他们共享着同一个沉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