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打心眼里喜欢江知味这个孩子。模样生得标致,勤快、大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说起话做起事都一套一套的,身上自带一股劲儿,与她相处时,总觉得很舒服。
江知味跟着笑:“那我不耽搁您嘞,我还得回去继续做吃食,等会儿再来收碗筷。”
周婶“嗳嗳”应着,这就快步走到了杂货铺子里。
桌案上刚摆的小水萝卜被她小心挪开,找了块干净地方,她把木托盘放下。二丫和三丫都还在睡着,她唯恐肠粉和肉丸子汤放凉后要不好吃了。
便先喝了口肉丸子汤,咂咂嘴,口中喃喃:“见鬼,知姐儿做的肉丸子汤都和别人做的不一样,这也太鲜了。”
她自个儿偶尔也做肉丸子汆汤,那汤底就是比不上人家调得好。光在香味上就有欠缺,显然知姐儿的肉丸子汤里,除了香油,还放了丁点葱油。
周婶见过知姐儿家的葱油,是用猪板油熬出来的。每回熬的时候,整条巷子的人都被香得嗷嗷叫。
那香味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攀上屋檐、顺着墙缝就往人的鼻子里钻,一点儿不给人掩鼻躲藏的机会。更叫人闻得见吃不着,只知道在那儿抓心挠肝。
今日她总算亲口尝到了知姐儿熬的葱油,不单靠闻了。
真香啊。
要是能来上一碗稻米饭,就这么舀一勺香喷喷的葱油,哗地兜头淋下去,浸泡得每一颗米粒都裹满油脂,一口下去,保准能把人的五脏庙香个透。
这般想着,她舀起一颗肉丸。
肉丸嘛,实心的。嚼口虽好,吃多了也柴。但今日这肉丸,周婶咬下,呲溜一道滚烫的鲜汁射出,溅到唇畔,叫她哇啊哇地跳着喊疼。
她赶忙拿凉水洗过,回头看勺子里被她咬下一个缺角的肉丸。
这肉丸居然有两层,外层是灰粉色的猪肉丸子,嚼头十足。咬开的口子上,能看出肉丸子一层一层的纹理,像树的年轮那样,每一层里头,都夹着水样的肉汁。
但烫到周婶的,不是肉丸年轮里的肉汁,而是它的肉心,也就是那第二层。
第二层包裹着一个赭色的小肉球。肉球酥软,被一大池子的油水裹挟其中。便是那油水,看着平平无奇,吱地一下迸出来,差点儿把她的嘴皮撩出一个大泡。
好在舌头没事,还能尝出味道。周婶定了定神,极为小心地把肉丸里那该死的肉球吹凉,用嘴衔出来,愤愤地咀嚼,势要把它嚼个通透。
然而她很快忘了自己方才的愤怒源自何处。
肉球的荤香味很重,别看油水池塘似的那么多,却半点不显得油腻。随着咀嚼的深入,口中那一小团酥烂的肉球越来越香。
周婶都怀疑,知姐儿不会在肉里兑陈年老窖了吧,要不怎么叫她越吃越上头。
吃完一颗完整的肉丸子,旋即续上了第二颗、第三颗……这回有经验了,先给肉丸子破开一个小口,让里头的肉汁流到勺子中,然后彻底咬开,吹凉,把那肉汁和肉丸一并吞吃入腹。
天呐,怎么能这么会吃呢。
周婶得意洋洋,吃着吃着,猛拍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嗳,还得给二丫和三丫留点,别急着吃肉喝汤整个水饱,还有肠粉没吃呢。
但她整不明白,为啥这扭曲在一起的米皮,会取一个“肠粉”的怪名,难不成是因为它的褶子多,像猪肠那样歪来扭去,所以得名?
但这并不是关键。知姐儿能把寻常人家的肉丸子汤都做出花来,这肠粉肯定好吃,好吃绝了的那般好吃。
果然,一口下去,把周婶惊艳到了。
肠粉的皮子水润爽滑,薄薄一张,单吃无甚味道,必须得在碗底的酱汁中狠裹一番,再往嘴里塞,能品出其中的蒜香、小蕈香、淡淡的鸡蛋香、肉香,还有酱油打底的酵味咸香。
粉皮本身微韧,潮湿中带着糯意。嚼着嚼着,就在嘴里悄无声息地化开了。酱汁来去匆匆,先行一步入腹,残留的米香和肉蛋的荤香就在嘴里荡秋千似的来回晃。
肠粉极好落胃,周婶情不自禁地吃得飞快。顺带着又吃了几颗肉丸,到末了,就剩一颗了,俩姊妹没法儿分了。
正踌躇,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俩丫头都揉着眼睛,从后屋出来,争先恐后地往她的大腿上爬:“娘,你在吃什么,好香啊。”
周婶眼疾手快,趁二丫三丫都还迷迷瞪瞪地没睡醒,把余下的那颗肉丸子塞进嘴里,囫囵嚼个碎,连烫都顾不上,就往肚子里咕咚咚咽了。
等二丫看见时,桌上只剩下一碗飘着油圈圈的青菜小蕈汤。
周婶笑着,吹凉一勺喂给她:“好喝吗”
“好喝!”二丫直点头,指指碗中,“娘,这菜汤有肉味,是江家二姐姐做的吧,比你做得好喝多了。”
周婶白她一眼:“死丫头嘴还挺灵,再说你娘的不好,这肠粉不给你吃了啊。”
二丫闭嘴,笑得乖巧。
就在周婶和孩子们忘我地分吃肠粉和青菜小蕈汤时,江知味这头又蒸出了两盘肠粉皮,轻轻一铲,粉皮就完整地从盘子上剥离开。
在没有红薯淀粉的朝代,粉皮的做法大道至简,只四个字,“陈米”“烫浆”。
为保证做出的肠粉有更接近于后世的口感,需得选用陈年粳米制浆,过滤后,倒入刚烧开的滚水,边倒边搅拌。而后盘中刷油,均匀地铺上米浆,水开上汽后上锅,等米浆蒸得薄透,便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