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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六清明归寂（第1页）

无光之渊最深处，那片连最凶戾的妖物都不愿踏足的无底幽壑。

九幽獓庞大的身躯蜷缩在幽壑底部一片相对平整的黑色岩石上。他断臂处的伤口已勉强止住了流血，但新生的肉芽在幽暗能量与残留神力的冲突下，反复撕裂、愈合，带来钻心的痛楚。

“扶砚……浮黎境……还有那些神域的走狗……”他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无光之渊的重浊元炁正缓慢地滋养着他，但速度太慢了。

就在这无边的怨恨与焦躁几乎将他吞噬时——

一声直抵灵魂本源的震颤，毫无征兆地自他神魂深处响起。

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共鸣”。源自他生命核心，与某个遥远而伟大的存在之间，从未真正断绝的联系。

是虚魇尊上！

刹那间，九幽獓周身的剧痛仿佛都减轻了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本能的、近乎狂热的战栗。

他能“感知”到，那来自归墟屏障深处、与混乱鸿蒙珠彻底融合的意志，正传递来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混沌本源之力，顺着那无形的联系，丝丝缕缕地注入他近乎枯竭的妖核。

断臂处那蠕动的幽暗能量瞬间变得活跃，贪婪地吞噬着这丝本源，愈合的速度明显加快。体内那些顽固的三光神力残留，在这更高等的混沌力量面前，也如同冰雪遇阳，开始缓慢消融。

更重要的是，伴随着这股力量而来的，是一段模糊却蕴含着无尽玄奥的信息碎片——关于如何更高效地汲取无光之渊的地脉浊气，如何将混沌之力与自身妖核更深层次地融合，以及……一个位于幽壑更深处、连他都未曾探寻过的隐秘坐标。

九幽獓猛地抬起头，尊上不仅回应了他，更在指引他，赐予他力量！

他挣扎着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尊上……九幽……定不负您所望！”

话音落下，他不再迟疑，循着那冥冥中的指引，拖着依旧重伤的身躯，一步步走向幽壑更深的黑暗。

相较于无光之渊的死寂与躁动，归墟边界的气氛凝重而肃杀。临时搭建的营地笼罩在巨大的防御结界光晕下，巡天司与无间狱的神使们沉默地巡逻，警惕着屏障任何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动。

清芜独自坐在营地边缘的一块星石上，望着远处那片永恒死寂、却又仿佛孕育着巨大恐怖的归墟，眼眶微红。云漪的逝去，以及神君那日渐走向命定终局的趋势，像两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外袍轻轻披在了她肩上。

寂清明在她身旁坐下，递过来一壶温好的灵酒。“喝点吧，暖暖身子。”他的声音没了往日的跳脱，带着一种难得的沉稳，“云漪她……走的时候是平静的，有复弦陪着，说了想说的话……对我们而言，这或许已是最好的告别。”

清芜接过酒壶，指尖冰凉，没有喝，只是喃喃道：“我知道……可是神君她……”她说不下去，泪水再次盈满眼眶，“她明明……才刚刚懂得一点什么是‘在意’，为什么就要……”

寂清明沉默了片刻，目光也投向那片深邃的归墟，眼底深处，是清芜未曾察觉的、比夜色更沉郁的复杂情绪:

“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这位神君，看着冷冰冰的，心里比谁都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现在……至少不是一个人了。扶砚那小子，虽然有时候轴得让人想揍他，但对神君，是掏心掏肺的。”

他顿了顿，仰头灌了一口酒，哈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故作洒脱地笑了笑：“至于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哪天，就有转机了。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好这里，完成神君交代的事，别让她……有后顾之忧。”

清芜抬起泪眼，仔细看着寂清明近在咫尺的侧脸。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懒散笑容，可那双总是流转着狡黠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重。

“寂清明，”她轻声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感觉你……怪怪的。”

寂清明举着酒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我能有什么事？”他晃了晃酒壶，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黑暗，仿佛在凝视着某种亘古的存在，“就是……活了这么万儿八千年，大部分时间都在书堆里打滚，看着别人的故事，记录着别人的悲欢离合……觉得自己挺超然物外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真实的感慨：

“可这段时间，看着云漪和复弦……看着神君和扶砚那小子……看着那些活生生的、就在身边的离别与相守……才发觉，亲身经历，和冷眼旁观，终究是……不一样的。”

清芜看着他被酒水浸润得有些发亮的唇，看着他刻意避开的目光，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因为他这番看似豁达实则沉重的话，更加担忧。

“那……我呢？”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盼，“对你而言……我也只是你万载浮沉中，一个……需要旁观的‘经历’吗？”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陪伴了神君千年、心思纯净又带着执拗坚韧的神女，这个会因为他一点小把戏而气得跺脚、又会因为他一句关怀而悄悄红了耳根的女子。

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将他理智淹没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冲垮了他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伪装。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想告诉她，她不是片段，是他漫长孤寂生命中意外照进来的一束光，是他想要紧紧抓住的温暖。

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炽热如熔岩的话语，在触及她纯净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目光时，被硬生生地、残忍地压了回去。他不能……不能将她拖入自己那注定晦暗不明的未来，不能让她清澈的眼眸蒙上与自己同样的阴霾。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近乎艰难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珠。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你不一样，清芜。”他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最终还是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爱意，连同自己最大的秘密，一起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有些真相，知道比不知道，更残忍。

有些牵绊，一旦说破，或许带来的不是相守，而是更深的羁绊与……更痛的别离。

他不能……再让她承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