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发心疾的消息传得像风一样快,如果说西南大旱被告发是在京中投下了一块巨石,这场意外则不亚于一阵飓风。
户部平日惯以“两面人,面面是为难”自嘲,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先是背了底下瞒报的锅,后又要担气伤龙体的责,眼下哪还顾得体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除了尚书刘柏亭还能维持老神神在的姿态外,其余人俱是惊疑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刘柏亭不担心,是因为他坐那个位置本就无可取代;反之户部其他人等就像各家各姓的一枚楔子,没了这个轻易就能换下一个。
人人都在观望,旱灾瞒报这么好的机会,没人敢想小皇帝不会借此做一番清洗。何况就算他真想不着,周信俢可是从信使入城门就开始摩拳擦掌,等着要从世家勋贵命根子般的“粮仓”里叼两块肥肉出来。
如今他这一病倒,所有人又都跟着提起一口气,周信俢也不管户部了,只想知道这体弱多病的独苗金枝是否安全无虞;户部官员也顾不上勾心斗角推诿搪塞了,边观望边琢磨要不要辞官跑路。刘柏亭依然老神神在,只是书童小厮们都在传,这位大人出宫后连去二十七封家书到本家。
京城内外朝堂上下一时间风声鹤唳、黑云翻墨,而风暴的中心,此时正倚卧软榻,左手话本、右手清茶,不时放下茶盏捻起块儿点心,优哉游哉,飘然若神仙。
瞧着话本,心里想的是日前让御膳房研究的新点心,糯米皮包着鲜果蜜糖调和的馅儿,团成一团,再放到冰窖里冷藏,以备炎炎夏日里佐茶解暑。再饮一口杯中的冷萃茶,沁凉入喉,微凉的白瓷茶盏也叫人爱不释手,时时把玩。
一旁地上还摆着一具方形冰鉴,盖子大开,一只通体黑褐色的小貂正四肢伸展地趴在冰面上,舒服得不肯动弹。
姬鹤扬自从上次领走那刺客以后就再没露脸,神神秘秘的,只是失踪前还记得把宠物的前途料理好。
紫貂原产于东北山林的冰天雪地之间,耐冷不耐热,每逢夏季降温避暑都是笔巨额支出,丢给皇帝养,正好蹭他宫里用的冰。
靳羽柯除了自己吃的点心外还备着一碟未加调味的肉干,想起来了就丢给小貂一根。
肉干还不能喂多了,他昨天直接把一碟肉干摆到冰鉴上,小貂边吃边舔冰块,他这才发现小东西的水盆早就空了,偏它一口水一口肉干才吃得下去,肉在眼前又馋得慌,急得恨不能抱着冰块拿牙咬。
沈云峥应召入内时正赶上御膳房的人提着一篮食盒送来,他落后半步才进景阳宫,俯身跪拜:“臣,罗绮卫沈云峥,叩见陛下。”
靳羽柯注意力都在刚送来的点心上,随手一指旁边的圆凳示意他自己坐下即可。宫人端出一盘四个白玉似的糯米团子,其上还结着一层绒毛般的冰霜,白白胖胖,玉雪可爱。
他随手捏起一枚糯米团子咬下一口,软糯黏牙的糯米皮包着捣碎的樱桃,再就一口清茶,纵使身处炎炎夏日,依旧不掩这一口的凉爽舒适。
宫人离开前用白瓷浅口碟盛了一只糯米团子放在沈云峥身旁的圆桌上,又奉上一盏散发着缕缕寒气的白茶。靳羽柯见他道谢后并未碰那点心,提点了一句:“是宫里刚弄出来的花样,糯米做的皮包着樱桃煎的馅,存在冰窖里备着解暑的。”
言下之意是这点心金贵,别处可没有,而且娇气不好久放,错过了别怪孤没提醒你。
沈云峥这才端起那碟子,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不像靳羽柯直接拿起沾满了糯米粉的团子吃得满手满嘴都是纯白细粉,沈云峥一直到端着小碟小口叼着吃完都没弄到身上半点。
靳羽柯几口吃完一个团子就支着下巴看着他吃,等他吃完了才笑着道:“里间就有净手的铜盆帕子。”
“陛下说笑了,既是面圣,自当恭谨守礼。”
“守的熟礼还是生礼?”
靳羽柯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猜孤为何叫你来。”
沈云峥自然地略过前一个问题,温声道:“西南瞒报灾情,户部人人自危,恐担渎职失职之责;又因陛下龙体欠安,更恐罪名严重、难以承担。”
“近日京中盛传陛下将罢免户部一应官员,以营侣闲散子弟顶上。有好事者在民间开盘设赌,赌哪位公子能得此殊荣。不才不巧,正是赌局赔率第一。”
靳羽柯幽幽:“你消息倒挺灵通。”
“不敢。都是赵霖哥告诉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赵霖都告诉我了,您肯定更是早就知道。
靳羽柯也不跟他纠结这个,换了个话题问他:“你说说,一个西南就把户部吓成这个德行?”
“连月无雨,这是老天爷赏饭吃,地方官不敲锣打鼓地跑到孤面前哭穷卖惨、要钱要粮也就罢了,户部竟放着这么好的贪墨机会不要,
扛着渎职矫诏的罪名也要跟着死瞒?”
靳羽柯说得幽幽叹叹,边说边凝眉思索,“孤怎么瞧着,他们怕的好像不是西南,是江南呢。”